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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戟天在吃惊,他惊的是倘若这小郎中果真能治自己的病,若就这般被斩了,那岂非自己救命的希望一同被斩断
隔壁的沈厚朴同样也在吃惊。
他惊的却是:我当涂头号名医都治不好的病,你一个庸医之徒,不名一文的臭小子竟然声称能治!
妄言,一定是妄言。
沈厚朴深信自己的判断,当下便冷笑一声:“石韦,你师父和你是资质平庸的两师徒,咱们当涂县医界可无人不知,怎么坐了一回牢,一夜之间你的医术就突飞猛进了?莫非是知道自己要被处斩,吓得脑袋变灵光了么?”
沈厚朴这是在婉转的说石韦在信口胡言。
石韦对他这般嘲讽付之一笑:“还真让沈郎中你说对了,前些日我挨了一顿板子,突然之间开悟不少,于医术之道领悟颇多,巴兄这病,我偏偏就能治。”
沈厚朴脸色愈阴,不屑道:“那你倒说说看,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又是怎么个治法。”
石韦不紧不慢道:“巴兄舌脉无异,说明病在肌肤络脉,不涉及脏腑,病起急骤,除非是淤阻络脉,不然何以至此?如此痒痛交加,当是因风痰也。沈郎中,不知我的诊断,你可苟同与否?”
石韦这一通医学术语说得玄乎,巴戟天这个外行听得云里雾里,不知真伪,沈厚朴这内行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暗中一琢磨,将石韦所说与巴戟天的病情一印证,陡然间神色大变。
那般惊骇之状,仿佛遇上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沈厚朴震惊之下,竟是忍不住失口自语。
见得姓沈的这般神情,石韦料知他是被自己震住了,不禁面露几分得意:“巴兄这病,《本草纲目》上早有记载,沈郎中竟会不知道,真也是奇了。”
沈厚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茫然道:“《本草纲目》?那是谁写的医书,我怎么从未听过?”
眼见姓沈的这般反应,石韦心头一震,方才想起自己一时得意,说了不该说的话。
《本草纲目》是中医宝典不错,但却成书于明代,而此时却是北宋初年,前后相差有近七八百年的时间,沈厚朴若是听说过那才见了鬼。
“沈郎中你自诩行医三十年,却连《本草纲目》都没看过,难怪你不知如何治巴兄这病,我看你还是把医馆关了,好好的去回炉重温医书吧。”
石韦脑筋转得快,将错就错,顺道又挖苦了沈厚朴一番。
“你,你——”
沈厚朴又羞又恼,被呛得吹胡子瞪眼,一时却无言反击。
这也难怪,行医者,似《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这等医学名籍自是必学之书,但医海无涯,古往今来所存医书不计其数,并非是每一名郎中都能将所有的医书遍览。
沈厚朴以为那本什么《本草纲目》,乃是前人所著不出名的医书,本来自己未曾读过也没什么,但在石韦这个小辈面前,却自感大跌颜面。
奚落过沈厚朴,石韦把目光转向了惊喜交加的巴戟天,说道:“巴兄,不知能否向牢头借些笔纸,我好为巴兄开方子。”
巴戟天忙是大呼小叫的把牢头陈皮叫来,吵着要笔墨纸砚。
那陈皮虽觉奇怪,但他平素没少收渔帮的好处,便不好像对普通犯人那样对巴戟天,只得边抱怨边叫手下去置办。
片刻后,纸笔送到牢中。
石韦提起笔来,顷刻间写下一方:
麻黄二钱,蝉衣二钱,土鳖虫二钱,白芥子二钱,全蝎二钱,蜈蚣三条,黄精十钱,丝瓜络三十条,制马钱子一钱,水久煎候冷,临暮服之。
“你依着这方子抓药,连服五天,病痛便可被暂时镇压,不过用不了多久病情就会复发,到时就无药可缓解,唯有我以家传的针灸之术为你连续治疗,一两月后,病症才能彻底被根除。”
石韦把方子递给巴戟天,面带遗憾的叹道:“只可惜我过几天就要命赴黄泉,无法为巴兄根治。巴兄此病只会越来越重,不出两月,只怕也……唉!”
石韦这一声叹,如一柄利刃,狠狠的刺在了巴戟天心头。
巴戟天在当涂县是有些能耐,但也没有厉害到可以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地步。
倘若石韦只是一个普通的犯人也就罢了,凭他巴戟天在衙门中的关系,再破费一笔,把他弄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问题就在于,眼下石韦可是一个背着“通敌”罪名的死囚,想捞这么一个人出来,就连县令都要向州府打通关节,更何况是巴戟天这么一个渔帮小头目。
可是,若是不能将石韦救出,自己这条小命也得一并去见阎王老子,性命忧关,巴戟天怎甘心放弃这活命的机会。
“此事,实在是棘手啊,除非……”
巴戟天满面愁容,摸着络缌胡子冥思苦想,突然间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正待说话时,外边陈皮进来,敲着牢门道:“沈郎中,你家公子已经拜见过县令大人,老巴,你们渔帮刚刚也派了人来,县令大人有令,可以放你们回去了,不过警告你们,出去以后不要再生事了。”
沈厚朴家财万贯,又是当涂头号名医,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巴戟天虽属**,但渔帮跟官府向来有默契,如今都派了人来,显然是来向县令送好处。
当涂城的这位县令于大人,黑白通吃那可是街坊尽知,如今故意将他们扣下,为的就是收好处,好处拿到,自然就要放人。
沈厚朴巴不得早点离开,二话不说赶紧离了这晦气之地,巴戟天却反而不急着离开,偏要再留一会。
那陈皮奇道:“我说老巴,你还坐牢坐上瘾了不成?”
“我跟这位石郎中甚是投机,想多聊一会,你且通融一下。”巴戟天拒绝道。
陈皮一怔,看了石韦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不屑之笑:“老巴,你不会是想让这要死的小郎中给你瞧病吧?那可就好笑了,沈郎中那样的名医都治不了,何况他这么一个小郎中,我看你就别病急乱投医了,赶紧走人吧。”
巴戟天一心扑在治病上,没心思跟他磨叽,遂把牢外接自己的手下唤进来,低声的吩咐了几句。
陈皮就在旁边,巴戟天说什么他听得清楚,脸上顿时钩起笑意:“既然老巴你愿意,再呆一会也无妨,反正今夜是我当值,一会若是你有兴趣,咱哥俩还可以喝他几杯。”
石韦在墙角听不清巴戟天说了什么,但瞧那陈皮的态度,多半是巴戟天让其手下去给这牢头置办好处,所以他才转变的这般痛快。
牢内重新归于安静,巴戟天一脸郑重道:“石郎中,既然你能救我的命,我理应保你出去,不过你要知道,你犯的可是通敌的死罪,想要把这个罪名洗刷掉,必得请我们渔帮熊帮主出手才行。”
听了巴戟天这一番话,石韦的心头着实松了一口气,一切正如他最初所料,起死回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不过,石韦也没有完全乐观,听这姓巴的口气,似乎还有下文。
果然,巴戟天话锋一转:“只是我不过帮内一小人物,熊帮主根本不会为我去花大钱,动用大关系救你出狱,除非你对我们熊帮主有利用价值,值得他下血本。”
倘若没有半点机会让那熊帮主出手话,这姓巴的也就不会这般浪费唇舌,他这般一说,以石韦之聪明,立时便明白其言下之意。
当下石韦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在下除了这医术之外,身无长物,听巴兄意思,莫非是贵帮帮主亦身患奇症不成?”
“那倒没有。”巴戟天摇头道:“我们帮主身子骨硬朗的很,倒是他有一亲妹子身患重症,石郎中若能治她的病,我家帮主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出手为你洗脱罪名。”
这么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石韦就算不会治也得硬着头皮说会治,但这关键时刻,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让巴戟天有所怀疑。
“不知这位熊小姐症状如何,是怎么得的,巴兄不妨说一说,我至少知道个大概才能判断有无把握医治。”石韦心中激动,但表面上却冷静如常。
提及这陈年旧事,巴戟天不禁一叹:“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那时我帮和别帮血拼,熊帮主一家老小被杀,只活下这么一个妹子,却因受了惊吓得了疯颠的病,这么多年来,熊帮主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却都治不好她这病。”
“嗯,原来是受到惊吓,得了疯病。”石韦的记忆中,古往今来,无数的类似案例从眼前闪过,沉吟片刻,他欣然道:“熊小姐的疯病并非是因脑部受创伤所致,这一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样的话,我倒有七成的把握将她治好,不过一样得花费些时日。”
听得石韦这句话,巴戟天大喜,一跃而起,兴奋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请石郎中且在牢中忍耐几日,我这就去跟我们帮主说这件事。”
巴戟天定下主意,立刻便吵吵着要出狱。
目送其离开后,石韦心中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一想着自己竟然绝处逢生,心中自是狂喜。
不料他欣喜之下,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正好触动了屁股上的伤口,顿时痛得直咧嘴。
他抽着冷气侧过身去,一摸屁股,掌中竟有血迹,却不想兴奋之下,竟是把创口给迸裂。
这时,牢头陈皮送走了巴戟天回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里面装的尽是雪梨、红柿之类的水果。
他满脸狐疑道:“小子,你到底跟老巴说了点啥,他竟然还让手下给你带水果。”
“没什么,我就是给巴爷开了道方子,治他的病而已。”
石韦随口答道,毕竟,这种事不好太过张扬。
“就你?”
陈皮不屑而笑,“老巴为他那病已经打残了好几位名医,就凭你也想治?我看你是怕死怕到得了疯病,胡言乱语糊弄老巴的吧。”
陈皮这种小角色,石韦本不屑于跟他多解释,只是想起屁股上的伤,不得不笑道:“陈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是我这屁股伤开裂了,我想开道方子,想麻烦陈药帮着抓几味药,不知……”
“你十几天后脑袋就要落地,屁股上的伤算个屁,忍着吧,再过几天你就永远感觉不到痛啦。”陈皮不耐烦的把竹篮扔在栅栏外。
石韦心中正恼火时,忽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蟹香之味,多半是方才巴戟天叫手下给这可恶的牢头送来的好处。
瞥了篮中水果一眼,深陷于黑暗中的眼眸,闪过一丝诡异之光,石韦便道:“我身上有伤,不宜吃这些东西,陈爷若不嫌弃就统统拿去吧。”
陈皮巴不得如此,马上又把那篮子拎起,板着脸道:“想让我给你去抓药是不可能的,以后每餐给你多添几个馒头倒是无妨。”
“多谢陈爷照顾。”石韦拱手称谢,又道:“我好歹也是个郎中,陈爷若是生了什么病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呸!老子身体好好的,少咒我……”
陈皮骂骂咧咧的离去,嘴里已经嚼起了本该属于石韦的水果。
看着那肥肥的背影,石韦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