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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门的一众弟子很快便从东海出发,一天后越过了水阀天堑,然后仅仅用了三天便打下了郁水关的洛城,损失人数不到一千。轻欢从洛城穿过去时,脚踏在城中的阴阳道上,不禁都看着脚下的土地出神。
她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别人告诉她,那时焚天门就试探性地侵略过洛城。喻修师伯和师父都曾经来过这里,踏过这条大路上的泥土。空气中流动的每一丝野花的芬芳和鲜血的腥气都在昭示着这里曾犯下的罪孽,无辜的生命死在这里,这罪孽是烙印在土地里,永生永世轮回着的。
她早已分不清是非黑白了,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与她来说并不重要。一想到曾经传授过她正义理论的北罚也做过那种卑劣的事情,她便不愿再想,她越是看这世间,就越是觉得残酷。原来没有真正的对错,不过是所有人的利益争夺,古书中满篇的仁义道德,字里行间只不过书着一个字——
命。
无法抵抗,无法违背的命。
故此,她也便对自己仅剩两年的生命看开了。
她这一生不长,却满满都是笑话。妙善说得对,她真是可怜,一辈子都被老天牵着鼻子走。
“小少主,还不走?”妙善拍了拍正在出神的轻欢。
轻欢笑了笑,收回盯着地面看的目光:“走吧。”
“现在要上马车吗?”
“不了,走出洛城再坐。”
“好,我陪你走一会儿。”妙善扭扭脖子,表情很是闲适,漂亮的眼睛惬意地眯起来。
轻欢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黑色的长到拖地的袍子,和右手食指上的青石戒指,这些身份地位的强烈象征让她晃神。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转而故作轻松地问妙善:“妙善,你总是为焚天门办事,自己可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我没什么念想,日子得过且过就好。”
轻欢笑着摇摇头:“只有真正了无牵挂,对任何事物不报希望的人才会说‘得过且过’这种话。”
妙善笑道:“你是嘲笑我?那好吧,我想要下一顿吃好多肉,再喝一点酒就好了。天气这么好,酒搭着肉才尽兴啊。”
“你这个人啊,我认识你也有段日子了,到底还是看不透你。”
“我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何况你个小丫头片子。”妙善轻笑一声。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你看我连个选择都没有。剩下的日子,怕是都要贡献给焚天门了。”轻欢啧啧两声,不停转动着右手食指上的青石戒指。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你师父吗?”妙善歪了歪头,手指绕一缕头发玩,“我以为你会一哭二闹的,甚至偷偷溜回去。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说起来,你从未问过我我和我师父的事。我们这样的感情……你不奇怪吗?”
“江湖上待久了,见的多了,不足为怪。”
“……我不知再见该如何面对她,她那天向我跪下来我还是走了。我再想她有什么用?当初既然决定了再不相见,就断了这念想吧。”轻欢声音淡淡的,似乎不想再多提这件事了。
妙善犹豫了一下,想要告诉她听旁人说南泱又收了新徒弟,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最好还是不要扰乱她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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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花谷离郁水关很近,他们当天就到了乱花谷旁,并选择了一家客店下榻。
天色已晚,大批的焚天弟子都驻扎在郊外,客店里只住了轻欢,妙善和十几个精英高手。轻欢想起几天前地牢里柳章台说过的话,她明白柳章台是想叫她去让他师父来救她,既然答应了柳章台,她便去神医谷走一趟好了。至于能不能救出来,与她无关。
等到天再黑一些,轻欢便独自出了客店,没见妙善的影子,她只吩咐其他侍从不要跟过来,就按照店小二所说的神医谷的方位驾马前去。
更深露重,天也很黑。神医谷是一处谷地,不如乱花谷那样深,外围到谷内的起伏很是平缓,骑马就可以轻易进入。才入谷下坡不久,便到了神医谷的大石门,两列分别有四个弟子提着灯笼守夜。
一个男弟子见到陌生人来访,挡下了轻欢的马:“阁下是……?”
轻欢下了马,朝那男子一抱拳:“找贵谷谷主。”
另一个女弟子仔细看了看轻欢,忽然面露惊色,连忙拉住了男弟子:“师……师兄!她手上戴着焚天门门主的戒指!”
“啊!”八个弟子都瞬间警惕起来,拔剑出鞘。
“大师兄失踪好久了,就是去调查焚天门的事,自半个月前就再也没回来过!一定是被焚天门的人残害了,你究竟是谁?”
轻欢暗道一声糟糕,忘记把这破戒指取下来了。她缓和了脸色,好言道:“我就是受了你们大师兄所托才来找贵谷谷主的。你们大师兄是叫柳章台没错吧?”
男弟子皱着眉道:“这是没错,不过你究竟是不是焚天门的人?”
“不论如何,我有重要的事见你们谷主。你们大师兄的命危在旦夕,你们还敢拖延?”
男弟子啧一声,沉吟片刻,对他身边的人说:“你们四个跟我一起,牢牢看着她,带她去拜见师父。”
其他几个弟子只是狐疑地看着轻欢,默不作声。
轻欢心里叹一声,这也不知是不是进了狼窝,应该带几个手下一同过来的。
五个人十分警惕地把剑拎在手里看着轻欢,慢慢移动到谷中。神医谷不大,地域只有乱花谷四成那么点,如柳章台所说,的确是个小门派。
那个男弟子嘱咐其他人注意轻欢后,小心且恭敬地去敲了主殿的门:“师父……师父。”
没过一会儿,主殿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白发老人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握着一个药瓶,语气倦怠:“夜深了,什么事?”
男弟子向他说明了来意,白发老人怔怔地看了轻欢一眼,顿顿打开大门,朝里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位姑娘,里面坐。”
“师父,你可小心,她是焚天门的人。”
“无碍,她眉宇间有修道人才有的清气,不是大恶之人。”白发老人和善地朝轻欢点点头,示意她过来。
轻欢向白发老人拜了一拜,便跟着他进入主殿了。
白发老人把大门关好,道:“姑娘请坐。我叫青川子,神医谷谷主,不知姑娘是何来历?”
轻欢思虑片刻,选择对他说实话:“以前是北罚门下弟子,现在是……焚天门的少主。”
“哦?”青川子也坐下,把手里的药罐放到一边,“这样啊……说起北罚,不知道姑娘可否知道丹药坊的青木子医师?他是老朽的兄长。”
轻欢想起那个小时候为她接过手筋,后来还救过她和师父好几次的青木子,忙点头道:“自然,承蒙青木子前辈多次相救,不想竟是前辈的兄弟。以前从未听他说过他的弟弟是神医谷的谷主。”
“哈哈,姑娘眉心有颗朱砂痣,这特征忒明显了。之前我听兄长说起过你,他为你接过手筋。这么一说我们也是有缘,虽不知姑娘为何成了焚天门的少主,不过如我兄长常说的,万事随缘,老朽也不多过问什么。还不知姑娘半夜来访,所谓何事?”
轻欢道:“受柳章台所托,他说叫前辈前往搭救。说来惭愧,他正在我焚天门中,救人我无能为力,实在抱歉。”
“章台?他……”青川子皱着眉,叹口气,“……我知道了。”
“其实还有一事……”轻欢嗫嚅半晌,才道:“他曾为我把了一脉,说我……时日无多,我想请前辈看看。”
“来。”青川子没有多说什么,示意轻欢伸过手来,然后搭上她的脉门,仔细探查。
“……”轻欢抿着唇,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起来。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她都已经接受了时日无多这件事,但还是感觉像要被判刑一样,煎熬难耐。
青川子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章台所说不错。你体内有明显的阵法伤害残留,且已有了年日,当时没死已是万幸。后又经另一种霸道的毒一催,就……体内血脉极不稳定,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你的身体的确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轻欢沉声问道:“可有药能医?”
“基底已毁,无药可医。除非……”
“除非什么?”
“……呵,没有除非。”青川子摇摇头,起身去到一个木架子旁,从上面拿下来一个瓷瓶,“无药……无药可医。但这里有一瓶凝血丸,当你内息爆裂开始七窍流血时可服下,缓解症状,勉强延长一点寿命。姑娘,看开些罢,命数已成定局。不过老朽好奇,是什么阵将你伤成这样的?”
轻欢眨了眨眼睛,咬住牙。半晌,才闷声答出五个字:“三剑天谴阵。”
“那个有名的北罚三尊才会列的三剑天谴阵?”青川子唏嘘不已,把凝血丸放到轻欢手边,“真不知你与北罚与焚天有什么纠葛,可怜,实在可怜。”
可怜啊。
轻欢对这个词都快免疫了。她拿过凝血丸,忍着眼角的酸涩起身向青川子恭敬再拜:“多谢前辈了。”
“你肯为我的徒儿带话,是我该谢你。姑娘,你是个善良的人,老天实在不公。不论如何,人生在世须得尽欢,你要去做你想要做的事,万万不要违背自己的心。你的心告诉你要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否则在你死去的时候,你会后悔且痛恨自己曾经的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