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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桥一行人愈往南走,天气愈是潮湿。赶路的几天过得很快,转眼便是第五天的上午,已十分临近乱花谷。
天气忽然大变,明明该是阳光明媚的早晨,此时风云涌动,天空乌黑压抑,如同蒙了一层浓墨。不多时,外面开始下雨,不算是来势极凶的瓢泼大雨,但也绝不算小。雨点落在结实的马车顶棚,发出密集的“咚、咚”声,像有人在不间断地捶着鼓点。
因为泥泞的道路和迷蒙的雨天,无己三人放慢了行车速度,马车有些艰难地行驶在微微上坡的路面。风雨顺着车窗缝稍稍灌进去,在车厢里带起阵阵阴寒。
轻欢很体贴地闭紧了窗格,又拉上窗帷遮个严密。她身边摆着一盘围棋,南泱和君桥分坐两端,棋局中酣战正欢。
君桥捏着一颗圆润白子,皱眉仔细想了想,迟迟不放入棋盘。南泱神情闲适,修长手指从棋筐中收回,向轻欢抬手示意。
轻欢很有默契地拿起茶壶,捏住防倒漏的机关闸倒了杯茶,放入南泱手中。
“师父,冷不冷?加件衣服?”轻欢压了声音轻声问道。
“温度恰好,无需加衣。”南泱捏着杯盖温吞地吹了吹,举止间是常年养成的礼教,显得十分端正优雅。
君桥松了眉头,将白子落入棋盘,抬眼一笑:“乱花谷这个季节常是如此,多阴雨,过阵子便好。”
“说起来,乱花谷不该是谷地么?为何总觉得现在在走上坡路?”轻欢好奇地问,手里又倒了杯茶,递给君桥。
“乱花谷的确是谷地,但不是寻常谷地。确切说,是片面积极大的峡谷,处在群山断层中,就如在山地中生生挖出一个大坑一般。故此,我们需得先走上山地,再通过机关绳梯下去,才算入了谷。”君桥顿了顿,饮了口茶,盯着南泱新落的棋子,眉头又紧了,“还有要和你们说的,乱花谷入谷方式只得这一种,便是机关绳梯。乱花谷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设了机关绳梯,只有通过这四个出入口才能进出乱花谷。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北口绳梯,你们日后若要出谷,也是从这边走。”
“真是奇特的地势,哪里寻到这样一个所在?”轻欢想象着乱花谷构造,不禁感叹。
“是我曾祖父将乱花谷建在此处的,至于如何发现,族谱中可未记载。不过,我君家祖上历来善于计算风水和玩弄天工,想来并非巧合。”
车厢前门忽然打开一条缝,外头强劲的风夹着雨刮进来,叫轻欢打了个哆嗦。但她仍下意识前倾了身子,将南泱挡在身后。
无己的脸在门缝里露了半张,他说话声音和糟糕的天气一样阴阴的:“少谷主,再一刻钟便到北口机关绳梯了。属下在附近路上隐约看见了模糊的马蹄印记,雨水流动冲刷极快,应该不会是太久前留下的。且路线与我们皆吻合。因印记模糊厉害,不好估计具体人数,应在五人以上。”
“有谷外的人入谷?”君桥沉思片刻,道:“无碍,谷中守卫森严,或许是其他门派的人有事来寻,既然在我们之前不久,我此番回谷便恰好碰见。一切等回谷后再说。”
“是。”无己颔首,闭上车门。
南泱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低着头道:“要到了?”
“马上就到,那边早先让无己备了三件厚披风,下马车时记得穿上,这边的冷不似北罚,阴寒潮湿,防护不好易染隐疾。”
轻欢取过披风,递给君桥一件天青色的,又拿了件纯白色的抖开,微微直起身子,披在了南泱身上。
南泱神情无甚变化,似乎早习惯了轻欢体贴入微的服侍。她仍专心收着棋子,神色淡淡,下颔到耳廓的脸部线条精致利落,每一分每一毫都生得恰到好处,是极引人奉若神尊的气质,仿佛天生就该叫人好生捧在手里仔细伺候。
轻欢手里动作温柔,为南泱细致地系好披风领扣,又仔细抚好南泱的长发,为她戴上宽大的兜帽。待一切都为南泱打点整齐,自己才开始穿那件月白色的披风。
穿戴完后,马车恰好已行到北口机关绳梯。三人各撑一把伞,由马车走出。
天色阴沉沉的,路面也被雨水润得湿滑。马车所停之处前方俨然一个天坑,山体好似在这里被生生切断,一般人见了,都会以为是处望不见底的悬崖。
十步开外的山口处有一台造型奇特的亭阁,寻常亭子般大小,构造精恪的架空木骨后可隐约看见复杂精妙的机关,其中运作原理极其繁复,绝非普通人能造出。
外面的风很大,雨丝毫无规律地斜飞入伞下。南泱一个不留意,靴子在泥上滑了一下,轻欢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扶住南泱的胳膊:“当心。”
“嗯。”南泱看着轻欢点点头,顿了顿,抬手搁到轻欢脸侧,拂去她脸上一点冰冷雨水。
轻欢抿着嘴唇,似乎憋了一丝笑,她暗自收了伞,站到南泱伞下,又细细为南泱整了整被风吹乱的披风。
南泱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弯起的浅色眼睛里含了抹柔和,将伞沿往轻欢那边偏了些许。雨却斜着飞进来,无声无息地淋湿了南泱半个肩头。
无己在最前面拎着一盏手提风雨灯,蹲在那亭阁边上细细查看,片刻,向一旁的君桥道:“少谷主,台沿上有新鲜的泥土,方才那群人应是入了谷无疑。”
“机关是否遭到破坏?”
“绳梯完好。”
“雨越来越大,天色也阴沉得厉害,周遭恐有变动,还是先行入谷比较妥当。”
君桥合了伞,进入亭阁。南泱和轻欢紧跟其后,待六人都进到一个阁间,无己便开始操作机关,将阁间吊入深谷。
乱花谷所处非常深,阁间对于六个人来说有些狭小,且十分暗黑,只有无己手里的风雨灯散着淡淡一层薄光。
轻欢紧紧贴着南泱站,时间过去了些时候,阁间仍在缓缓下沉,一时没有到底的意思。气氛也沉默得很,马上要回谷,君桥和无己三人心中应各有所念,是以阁间中无人说话,空气中都流动着丝丝压抑。
南泱本安分地站在阁间角落里,忽觉一只手在黑暗中试探地摸索到自己脸上,她下意识抬手按住,瞬间就分辨出这是轻欢的手。
轻欢身上独有的气息慢慢压了过来,惹得南泱红了半边脸,偏偏身边还站了许多外人,让她一边面热的同时,因顾忌着旁人窘迫得更甚。
君桥和她的三个侍卫都各种隐在黑暗中,没人注意她们。
轻欢另一只手摸上南泱的腰,轻轻揉捏。覆在南泱脸上的手反过来与南泱十指相扣,然后按在南泱身侧的阁间壁上,整个人都与南泱紧紧贴合,两个人之间熨烫的体温似要擦出火来。
南泱无措地环住轻欢的腰,呼吸渐渐紊乱,却对轻欢出奇纵容,安静地显得很乖,腰间被轻欢不停揉抚,激得她微微挺身,与轻欢贴得更近。
意料之中的,温热的唇舌覆了下来,轻轻扫过她的鼻梁,然后与她的唇紧紧相贴。阴冷的空气里,交缠的滚烫唇舌暖得不可思议,引得南泱惯常偏冷的身子开始有些燥热。
轻欢本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微微退开,转而曲起食指,一边和南泱亲吻一边在南泱掌心里轻轻划动写字一一
玉上刻字,我很喜欢。
南泱心里一紧,身体紧张得僵硬。轻欢接着在她掌心里写道:
女红手艺,甚是不错,缝得十分严实。
这两日未同你好好说说话,想不想我?
那轻微如羽毛的触感将南泱的心撩拨得痒痒的,不禁收紧了搁在轻欢腰间的手。她正仰了仰头想回吻过去,轻欢却移开了唇,黑暗里为南泱细心整理好头发和衣领,又规规矩矩站回南泱身侧。
南泱只觉自己耳朵烫得厉害,握了握手掌,才发觉手心里全是黏黏的汗。
须臾后,她摸索到轻欢的手,小心摊开轻欢的手掌,滚烫的指尖在上面慢慢写下:
想。
那清秀的字缓缓在轻欢掌心绽开,仿佛天下所有的美好都在此刻被眼前这女子赠与了她,一个惯常清冷的人所吐露的柔情,比世间任何金银绫罗或高山秀水都更让人欢喜。
她真是爱极了南泱在所有人面前清冷淡然,却在她面前柔弱迁就的模样。
轻欢握住南泱的手,连同那字一起紧紧攥进手心,她不舍得放开,她想和她在往后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纠缠在一起,永不分开。
机关转动的“咯一一咯一一”声突然顿了顿,发出一声突兀奇怪的“咯哒”响动,无己手里的风雨灯忽然一抖,昏暗灯光中他神情乍然惊变:
“少谷主小心!!”
“怎么回事一一”
随着他话语结束,阁间猛地一顿,一时完全不受控制般急速下坠,好似其中牵连的绳索被谁斩断一般。
“……!”
“该死……!“
无己和无功的低声咒骂在一片慌乱中惹得更乱,君桥一跃而起,攀住阁间顶层,声音急促:“还有五十尺才到底,快御轻功,上阁间顶!!”
其余五人纷纷攀上阁间顶层,阁间下落速度愈来愈快,不过两个眨眼,便瞬间落到谷底。
“轰一一!!!”
强劲的冲击力将阁间坠了个粉碎,六人幸而及时攀上阁间顶层,将大部分坠力都卸给了阁间下部,又以内力防身,皆无大碍。
只有无名爬得较靠下,左手直接摔断飞了出去,但他作为一个机甲人,也没吭声,自个儿去捡回自己的手,默默安装回手腕。
无己从碎木片里起来,迅速找到滚落的风雨灯,也亏得乱花谷将风雨灯做得够结实,故而灯还完好。无己拎着灯仔细查看阁间遗骸。其余的人寻出带来的伞,一边小心防着雨一边等无己。
君桥眉间有点愠怒,顾不得打伞,上前走到无己身边:“怎么回事?机关绳梯百年来从未出过事故,每月都定期维修,现下到底发生什么?”
无己从杂乱的遗骸中寻出一根粗厚强韧的绳索,指着绳索一端略显整齐的断口道:“少谷主,你也知道,进出入的机关绳梯对于谷内至关重要,所以牵扯阁间的绳索用的都是绝对坚韧的东海蛟龙筋捆扎而成,寻常匕首和火都不能损毁它,更不用说会是雨水侵蚀。看这断口的形状,倒像是什么东西咬断的,无论如何,都是有人刻意为之。……适才有人跟在我们后面,雨天水雾大,属下未能及时发觉……”
“……看来,北口的这个绳梯已然不能使用了。待天晴了,差人来修一修。”君桥目光中压着许多思绪,却只是嘱咐着无己一些表面话。
南泱抬眼看看已经望不到头的山体,天空阴暗得很,风杂着雨愈发凶猛。清冷面容上原本因阁间暧昧而情动的面红已退去大半,只有耳廓仍泛着一点红。
“后面现不知缀了什么危险的人,原本该在这里的守卫也不知去了何处,尚有一段路才到谷中,一切小心。”君桥对南泱嘱咐两句,便走在前面,引着她们向深谷走去。无己、无功和无名分护左右及后方,面色非常凝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