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碎叶川之战(一)

曾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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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一章 碎叶川之战(一)

    太和二年夏天,碎叶川(今哈萨克斯坦境内的楚河,最早的记录出现在隋朝,所以作者就暂且认为它以前也叫碎叶川)南岸,大约数百名服装各异的骑兵正散落地出现在广袤的草原上。

    这些看上去懒懒散散的骑兵实在是算不上一群正式的骑兵,只见他们有的披着一件皮革甲胄,上面零落地缀了些铜皮铁皮,看上去更像是装饰而不是防御用的。在他们身上最华丽的就算是马鞍后面联在一起的弓套和箭袋,上面绣了些花纹,虽然很旧了,但好歹有点艺术成分。他们头上与众不同的尖顶帽告诉同伴,这是一支塞种人后裔。

    塞种人是这里老居民了,伊列河畔,碎叶川边,葱岭山北,甚至是天山和金山脚下都曾经是他们的牧场。但是自从前汉初年,被匈奴人打败的月氏人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抵挡不住的塞种人只要一部分或向南逃去,直奔天竺以西的地区(今克什米尔地区和印度河流域地区),建立了许多小国,或向西奔安息乌浒水流域而去。还有一部分留在了西域,慢慢地也建立了自己的小国,已经被北府灭亡的疏勒、休循国、捐毒国等国,都是塞种人的后裔。另外一小部分继续留在碎叶川、伊列河故地,一直生活到现在。

    这些骑兵还有的戴着毡帽,背着角弓和箭袋,他们都是月氏人、乌孙人和匈奴人。月氏人把塞种人赶跑了,占据了这里,后来乌孙人又来了,月氏人大部也步塞种人的后尘,跟着南下去了,留下的这些月氏人后来和当地的塞种人混居,建立了康居国。接着匈奴人也来了,这支被中原王朝赶出漠北王庭的强大游牧民族曾经让所有的康居人都感到胆寒。但是很快,西逃匈奴人的首领郅支单于被汉军击杀,一部分匈奴人继续西逃,还有一部分就留了下来,融入康居人中。

    曾经有段时间,大月氏人风头无双,不但赶跑了塞种人,还南下追击,大败他们建立的大夏国,连康居都屈服于其,那个时候的大月氏人,可以说是两河流域最强势的力量。

    好景不长,大月国很快便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贵霜帝国,康居等国无不臣服旗下。但是随着贵霜被西边的波斯萨珊王朝击败,庞大的帝国顿时分裂,势力只能保持在辛头河(印度河)以东地区,其余地区纷纷闹“**”,分成数十个国家。

    现在的大月氏人早就没有以前的威风了,他们和当地的塞种人和吐火罗人混居,已经融入这个区域了。而现在的康居更是名存实亡,康居这个词与其说是一个国家还不如说指一个区域。原康居国南部地区,也就是药杀水上游地区,月氏人、塞人、吐火罗人甚至是乌孙人、匈奴人联合在一起,立都者舌城(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也冒称康居国,而西边的粟特人却占据富庶的河中之地,建立了数十个城国。大家都知道,原来的康居强国早就灰飞烟灭了。

    而药杀水下游到碎叶川地区,是康居人的故地,这里百姓依然保持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方式,这些骑兵也是如此。今天他们汇集在一起,并不是来参加什么民族节日,而是受各部首领大人的命令,赶来参加一次军事活动,对象正是东边北府西州的伊水郡。

    北康居(以示与者舌城的南康居有别)诸部对北府的伊水郡采取军事行动,并不是他们得知了北府西征康居的议案。因为这个议案虽然是在去年冬天通过,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外加冬雪封路,刚刚才传达到西州和沙州。两州的刺史、提督和伊宁、疏勒驻防都督才接到长安的命令,都没有来得及委托商人将北府的宣战书传遍两河地区。而且就是北康居诸部知道了北府对康居宣战,他们也以为只是向南边的者舌城的康居国宣战,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北康居人并不知道北府的讨胡令,也不知道北府的死敌-羯胡是“深目、高鼻、多须”的人种,这些特征可是与北康居人中一些人非常相似。老天作证,康居人原本就是一个大杂烩,都几百年了,谁知道这些特征是从哪里传下来的。

    这次北康居诸部汇集在这里准备侵扰北府伊水郡,只是因为北府的骑兵对两河流域袭扰得太厉害,已经引起了公愤,所以才有康居人的这次报复。

    自从北府灭国乌孙,收了西域之后,西州就成了原乌孙、悦般、呼得、突厥等人的地盘了。悦般原是西匈奴一支,自从跟了北府后就被分在西州的伊水郡和河州的金山郡治下,开始“新的生活”。

    而呼得人原居于悦般以北(今额尔多斯河上游,塔尔巴哈山北麓、斋桑湖至阿尔泰山南麓一带)。西南临近乌孙国,北部临近契骨,东部与突厥相接。由于受柔然和契骨的欺压的侵扰,正向乌孙迁徙。按照异世的历史,这支部落会在公元357-367年和悦般人、前部车师人一起出现在两河流域,攻灭粟特,征服这个被希腊人称为索格底亚那(今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一带,泽拉夫善河流域)的富庶地区,然后西攻波斯,南击贵霜,东拒柔然,盛极一时,领土以伊犁、粟特、巴克特里亚为中心,南越兴都库什山至犍陀罗和哈孜那,西及于注入里海的库尔干河,东括葱岭到天山南路,并被历史学家称为嚈哒人。

    但是历史已经改变,呼得人和突厥人一样,成为北府治下的子民,他们依然以游牧为生,依然骁勇善战,只是他们穿上了姑臧制的羊绒大衣,背上了咸阳产的刀弓,脖子上挂着一枚阴阳鱼符。

    这些勇敢的战士在姜楠、斛律协等人的带领下,继承了乌孙人的“风俗习惯”,每年夏天一到,便结队纵马西奔,驰聘在药杀水以北广袤的草原上,甚至还时时“误入”河中地区,打劫那里的城池和商旅。尤其是去年,当长安那股西征康居的风潮迅速传到西州和沙州之后,敏锐的姜楠等人虽然还没有接到命令,但是他们知道这里面肯定大有玄机,于是便加紧了对康居、大宛等地的袭扰。

    北府军的袭扰终于让两河诸国诸部愤怒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但是南部各城国却不好直接出面,毕竟那些府兵都是打着盗贼的名头南下的,跟北府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被抢,纯粹是你们自己地方不靖,而且相比起与北府的贸易往来,这点损失只能是小事一桩,南部各城国不愿意与北府立即撕破脸皮,但是教训还是让北府尝一尝的。

    于是大宛、南康居、粟特等国商定,他们出钱、出兵器,北康居诸部出人马,对伊水郡发动一次袭击,以“盗贼”对“盗贼”。

    翻过一个丘陵,这数百人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营地出现他们的眼前,这目的地终于到了。

    硕未帖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马鞍取下,然后再轻轻地放在地上。尽管这具贵霜风格的马鞍已经非常破旧了,而且还是南康居国的某个贵族老爷“捐献”出来的二手货,但是曾经一无所有的硕未帖平却是把它看得极重,并准备把它当传家宝那样传下去。

    “可怜的硕未帖平,小心那青草把你的宝贝马鞍划破了。”旁边的祈支屋取笑道,旁边的几位同伴也跟着笑了起来。

    硕未帖平脸色并未改变,而是转过头来平和地答道:“我的祖上原本留下了一具马鞍,可惜在二十多年前跟乌孙人打仗的时候跟我的父亲一起不见了。没有办法啊,跟乌孙人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要不是这次有南边的富贵老爷们捐助,我估计还得用骨箭去打仗。”

    “真是天意,我们这次去伊水,居然是为乌孙人报仇!”祈支屋听完后苦笑道。与塞种人的硕未帖平不一样,他和几个同伴都是匈奴人,他们的先祖在前汉年间就跟着郅支单于跑了过来。

    听到祈支屋的话,硕未帖平不由地转过头,望了远处一群人几眼。那些都是乌孙人贵族,正往大帐走去。以前跟他们打了几十年的仗,后来这些人在国灭的时候带了一些部众逃了过来,现在又要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很多人认为,此次东袭伊水郡,另一个任务也算是为这些乌孙人报仇,要不然这些乌孙贵族们怎么会上蹿下跳,拼命地游说,最终促成了这次行动。

    “真的想不到啊。”硕未贴平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和祈支屋一起把坐骑牵到一边,绑好缰绳,然后堆上一堆的青草,让它们自己去进食,自己几个人就围在另一边,支起篝火,烧上一锅水,然后把囊中的几块羊腿肉烤热了吃。

    “希望这次到伊水去能抢些好东西回来,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硕未帖平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难得的羊腿肉,要不是这次行动,为头领大人们放了三十多年羊的硕未帖平还真的很难每天都吃上这么肥美鲜嫩的羊肉。

    “伊水这个地方听说现在富庶的不得了。”月氏汉子温机须者喝了一口热汤说道。

    “难道你去过吗?”祈支屋打趣地问道。

    “我怎么敢去伊水?”温机须者涨红了脸答道,东边北府地区不再像从前了,随便就可以“越境”过去了,那里游弋的骑兵都很厉害,一言不合就能要人命。

    “我是听莫德艾合大爷说的。”温机须者赶紧答辩道。

    众人一听便了然了,莫德艾合大爷是这一带有名的游唱艺人,外加懂一些“医术”,算是一个可以连人带牲畜一起医的“医生”。在这一带颇受欢迎,也是少数能自由出入伊水草原的人。

    “听说那里每一户都分到了自己的牧场,他们养的牛羊、良马都是自己的,每年都有商人来收购牛羊马,还有那羊毛据说也能挣上钱。这些伊水的牧民拿着商人的钱可以到集市去换其它的东西。”温机须者越说越兴奋,好像在说自己的美好生活一样,“那些集市上什么东西都有,有能射下老鹰的强弓,有能刺穿一头牛的铁头箭,有能劈开石头的钢刀,有薄薄一层就能抵挡刺骨寒风的布料,有远处运来的小麦,还有像香浓的黑茶砖。据说他们还有一种喝下去就能浑身冒热气的烈酒!那可真是世上难得的美酒,只有东边的北府人才酿造的出来,恐怕就是布路沙布罗(原贵霜帝国的首都,今巴基斯坦白沙瓦)的贵族老爷们也没有喝过。”

    说到这里,温机须者连忙补充道:“这是莫德艾合大爷说的,他曾经治好了伊水草原一户牧人家的儿子,因此喝到了这么一壶。”

    旁边的人都听得出神了,都不由地向往起来,要是自己能得到这些梦中都不可能梦见的东西,该多好啊。

    “他娘的,这次去伊水,老子要好好地抢一些回去。”寂静了一会,一个塞人骑兵狠狠地说道。他的话马上得到了旁边这些同伴的赞同,纷纷附和着,并开始设想起抢到这些好东西后自己在族人中怎么炫耀一把。

    “莫德艾合大爷说,这些东西都是伊水草原的牧民归顺了北府以后才有的。”温机须者继续说道。可能是喝人家的嘴软,莫德艾合喝了人家的美酒,自然对北府好感多多,转过来的话语中也带了这些好感善意,“以前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靠天吃饭的穷苦牧民。”

    听到这里,大家又都沉寂了。所以这话有为北府做宣传的嫌疑,但是众人在当前也没有这个心事去追究这些了,他们想到的更多,都暗自在心底里盘算。

    “这草原上的天和地,这牛羊和马匹,自古以来都是头人首领的,伊水草原上的那些东西,恐怕是北府故意弄出来骗莫德艾合大爷的。”好一会,一个乌孙人开口道。

    “有可能。天底下那有这么好的事情。”大家仿佛一下子醒悟过来了,纷纷出言附和道,“还是想着怎么多抢一些才是正事。”

    “祈支屋,你觉得北府的那些人都是些怎么人?”四十多岁的硕未帖平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想法最深的人。于是转头问起祈支屋来,毕竟他的先祖是匈奴人,曾经跟遥远的中原人打过交道,而现在伊水草原变成这个样子,正因为那里归中原人管了。

    “据我们族中的宿老讲,我们匈奴曾经占据漠北万里之地,英勇的战士有一百万。我们在伟大的冒顿单于带领下,活捉了中原的皇帝,迫使他以美丽的公主和无数的财宝做为贡品,祈求我们匈奴战士们的原谅。”祈支屋似乎陶醉在先祖们伟大的荣耀中了,旁边的众人也不由地停下来倾听起来。

    “经过上百年的准备,一直假装屈服的中原人开始反击了。这一仗打了上百年,我们终于被迫离开了漠北草原,开始西迁。而中原也付出极大的代价,听说他们花光最后一个铜钱,人口也死了差不多一半。”祈支屋最后说道,“据我们的宿老说,中原人都很文弱,而且又不好武,十个中原人才是一个匈奴战士对手。但是他们太富有了,地域太广袤了,而且韧性十足,我们是在上百年的对抗中耗虚了实力,外加其它部族的背信弃义,所以才被打败,被赶出了那美丽的漠北草原。”

    听到这里,一个塞人骑兵不由地讥讽道:“一个匈奴战士可以对付十个中原人,怎么会像野狗一样给赶出来了?”

    祈支屋不由大怒,高声驳斥道:“我们匈奴人虽然被赶出来了,但是却一路上打败了月氏人,打败了乌孙人,不知道你们塞人打败过他们没有?”

    这个塞人顿时语塞了,月氏人是被匈奴人赶过来的,但是月氏人打得塞人背井离乡,被迫老老实实地把地盘让出来;接着乌孙人跟匈奴争斗不过,也跟着西迁,结果把月氏人打得晕头转向;最后匈奴人被迫西迁,但是一路上却把乌孙人、月氏人打得服服帖帖,要不是汉朝的西域将军出兵把郅支单于杀了,说不定这里已经变成了匈奴人的地盘。

    硕未帖平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地和已经回过味来的祈支屋对视一眼,心里充满了未知的畏惧。先是月氏人,后来是乌孙人,接着是匈奴人,一个串着一个,一个比一个生猛。现在西来的却正是把匈奴人赶出故地的中原人,他会给两河流域带来什么呢?硕未帖平和祈支屋等心里有点明白的人暗自盘算着。

    在硕未帖平等人的沉思中,另外一些人却开始为月氏人厉害还是乌孙人厉害争辩起来,连温机须者都参与其中。这些人的声音越争越大,很快引来了旁边更多的争论者参与其中,最后这里成了黑夜中营地里最热闹的地方。

    巨大的争吵声终于引来了责备,一个骑兵带着头人首领们的命令大声训斥道:“明天就要东去打仗了,你们不在这里养好精神却在这里吵什么?要是再影响老爷们的休息,小心吃鞭子!”

    众人听完训话,都不敢多说什么,于是都散开,各回各自的地方休息去了。

    注:古代中亚民族繁多,起源也是众说纷纭,种种不一。老曾只是选用了其中的论点,可能与有些书友的论点不一,因此知会一下书友,请大家不要过于论证这些很复杂的历史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