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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太和西征案(二)
从许昌到洛阳,需要绕过嵩山和阳城山,这些都是伏牛山的余脉。曾华一行从山脚走过,发现里面山高林密,鸟鸣兽吼,不绝于耳。而现在正是秋猎时节,时不时的可以看到或骑着马或步行的附近百姓,结伴往山中走去。
看到护送曾华的队伍,于是便远远地站在一边,下马肃立,不敢造次。而这些百姓身上带有刀弓,也成了侍卫军士们重点注视的对象。在上千双虎目的注视下,这些百姓想不肃立都不可能。
还有许多百姓已经从山中满载而归,鞍前马后的放着不少的野物。曾闻看着那些猎物,闻着空气中飘过来的淡淡血腥味,不由地兴奋起来。
“父亲大人,我们不如在山下扎营,或者去延寿城中,休息几日也好。”曾闻转过来对曾华恳求道,而旁边的车苗虽然没有帮腔,但也是一脸的期待。
曾华知道曾闻和车苗都是狂热的狩猎爱好者,他们俩的“零花钱”都花在去养猎犬去了,一有假期都是直奔长安附近的上林苑,甚至是背着家长跑到秦岭大山去,可没少挨训。现在看到如此大好机会,自然手脚都痒痒了。
“洛阳还有要事处理,完了我们还要迅速赶往长安。”曾华板着脸说道。看到两人满脸的失望,转即笑道:“你们想留下来狩猎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们愿意辞去侍从武官之职,我就批准你们留在这里。”
曾闻和车苗原本欣喜的神情转瞬而逝,脸上露出更大的失望。曾华的这个建议还不如不说。
侍从武官这个职位,多少军官想来而不得,要不是两人身份特殊,曾华亲自批准,怎么会轮到曾闻和车苗这两位呢?要是为了打猎而辞去这个职位,曾闻不说,车苗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的。
曾闻在闷闷不乐中走了一段路,最后看着远处的嵩山埋怨曾华道:“父亲大人,为什么要行《山林时狩律》,这山林水泽中的野物怎么会打得完呢?何必多此一举呢?”
曾华知道曾闻埋怨的是自己主导的一系列新律法。自从去年兖州大水之后,曾华已经意识到黄河泛滥的危险性。做为一个穿越者,曾华当然知道防止河水泛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护环境,减少水土流失。
但是曾华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大谈什么环境保护有点过于前卫了,还不如另外想办法。于是曾华在巡视关东途中,频频写信给车胤、荀羡、江逌、笮朴等新旧两派领军人物,在记述自己巡视关东的感受中大谈什么天地人合一。说自己在游历中原壮丽山河时,无不为锦绣美景所陶醉,时不时地感觉到“万物与我为一”和“天地间万物皆众生”。
最后曾华提出要“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顺天时,量地利。”并要求以此为基础,确定律法,保护山林水泽,顺应天时地利,曾华在书信后面还附上了许多律法的建议条款。
要不是这些人都知道曾华是新派的幕后领导,众人还以为曾华突然转投了保守派,毕竟这些都是保守派最重要的思想,因为大部分都是玄学出身的保守派当然会以黄老庄学为主。
不过曾华能表现出积极向保守派靠拢的思想进步,保守派们怎么不欢呼雀跃呢?于是纷纷响应,完善曾华提出的律法设想,并在中书行省摇旗呐喊,为该律法的通过大造声势。
而新派们虽然不明白曾华打“环境保护”牌到底为的是什么,但是他们知道曾华绝对不会就此投靠了保守派,他们宁愿相信这是曾华为了拉拢保守派的一种权衡手段,只是让给保守派一些空头上的好处,因为实权还在新派的手里握着。
到了太和元年,中书行省迅速出台了《山林水泽时禁法》,主体思想是春政不禁则百长不生,夏政不禁则五谷不成。细则是如春天二月,禁止烧草作肥料;各地的山林水泽封山,不准采伐刚萌芽的植物或猎取幼兽;不准毒鱼和随意狩猎鸟兽;直至秋天七月份才解除禁令。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规定照顾到百姓们的日常生活,如突然死亡的人需用棺木可以不受上述时限的约定;百姓们需要柴木可以在指定的区域砍伐,而且树木的大小和伐取的部位都有规定云云。
接着又对《授田法》进行了修改,主要是大部分山林水泽不再私授给各人了,完全由官府管理,不得肆意伐木狩猎;而分授给私人的山林必须按照时节和规定伐木,原则就是伐一木种一木;并鼓励百姓们种树,并规定凡私人种的树木成材后可以分期伐取,售卖换取钱财。
在《授田法》修改中,北府鼓励中原百姓们向草原迁徙,鼓励从事畜牧;并开始以异地授田的方式来控制人口聚集密度,从而控制某一地的“开发程度”,达到“山林水泽不毁”的目的。
种种举措,为了就是降低人口密度,保护环境,不过都是挂在“顺天时,量地利”的旗号下。曾华也知道,环境保护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没有太大环境压力,只追求开垦耕种的时代。但是曾华却希望建立一种思想,一种尊重自然,顺应天时的思想,所以保守派就被好好地利用了一把,
由于是曾华牵头组织的,所以这些律法和修改案也很快在门下行省通过了审阅,曾华在巡视途中签了字,很快就正式颂行。
在曾闻、车苗两人的依依不舍中,曾华一行很快就赶到了洛阳,这里已经被六千府兵接防,三千原洛阳守军只剩下了两千,尽数成了北府军的俘虏。
看到曾华,沈赤黔就伏地大哭,哭自己的父亲居然如此命不好。曾华好好地安抚了一番沈赤黔,并到沈劲的墓前隆重祭拜了一番。
随后,曾华不等桓温的回信,先传令将两千原洛阳守军全部押送回荆襄,包括一些闹事的将领军士,这些都是桓温派出来的人,曾华不愿意插手去处理。
接着曾华第三次上表朝廷,要求江左朝廷迁回故都洛阳,不过曾华知道,这次上表估计和前两次一样,石沉大海。曾华接着又上表,表述了沈劲的功勋,请表其为冠军将军,司州刺史。
接下来的日子里,曾华一边等江左和桓温的回信,一边安抚拉拢洛阳的百姓和士族。并要求长安拨下大批款项来大修洛阳,还以身作则,捐出一笔巨款,用于洛阳的修复。
八月份,路近的桓温从赭圻城回信,通报了对事件的最后处理,那两千押解回去的荆襄军中闹事的将领军官,一律斩首,其余发配到交州去戌边去了。桓温也坦白告诉曾华,洛阳城他不想守了,让曾华自己看着办吧,这些话都和曾华想的差不多。不过书信另外的部分就是极度机密了,桓温和曾华就江左朝廷问题进行了非常深入地讨论,而曾华的回信也让桓温更放心了一些。
快九月,江左朝廷的旨意终于也来了。先是同意曾华的上表,对沈劲进行了一番表彰,然后召忠良之后沈赤黔去建业,准备大用。
在诏书最后部分,朝廷含含糊糊地说道,如今天下安定不久,百姓凋零,朝廷为了不劳民伤财,决定暂时僻居建业,故都洛阳就请大将军曾华好生看管。
江左朝廷如此好说话,曾华也要好好表态一番。
曾华拍着胸脯对使者慷慨激昂地保证,晋室的祖宗陵墓就交给他了,不但有重兵护卫,还有专人打理,逢年过节一定会有人给司马家的祖宗们烧纸钱上供果的。而且江左朝廷的祭祖使者北府一律包吃包住,绝无二话。
忙完这些,曾华离开洛阳,急忙向长安进发。
曾华急匆匆地赶回长安,是因为那里有一件大事一直久拖不决。
兴宁三年,雍州大学国史科的教授们写出了一篇文章-《羯胡考源》,并在曾华的授意下发表在《民报》、《学报》等报刊上,引起极大的轰动。
雍州大学的教授考据,羯胡是大宛以西的康居人1,但羯胡又和曾经被康居人所征服的药杀水(锡尔河)以南的农耕居民-粟特人(格底亚那人)不一样。羯胡是由居住在大泽(咸海)以东,药杀水以北以游牧为生的正宗康居人(羌渠)分离出来的。
教授们考据,前两汉时期,康居羁属匈奴,因而可能有一部分人随匈奴东来,转战于漠北草原,其后又随之南迁,逐渐内徙于上党武乡一带,因为他们既是康居人,又是匈奴的附庸,故称有书籍记载:“匈奴别部,羌渠之胄。”
此文一出,便有人撰文随议道,北府早就平定西域,疆域已经与康居相邻,现在已经考据出羯胡的根源,为什么不大发虎贲,直捣其老巢,斩草除根,以报华夏先人的血海深仇。
这一论点得到了国学和各州学生员学子们的热烈支持,这些热血青年们纷纷上书或撰文,大叙“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要求北府雄师西征,重塑强国荣耀。
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却不支持这一论点,他们强调了西征的艰难性,并说明了康居是个苦寒之地,出兵那里失远大于得。而且羯胡只是康居人分离出来的,游离其部族已经数百年了,应该早就看着是两个不同的部族。现在却因为一篇文章就将万里之遥的康居牵涉进来,太小题大做了,花那么多钱去西征康居,还不如把这些钱花在改善民生上。
于是两派人马争得面红耳赤,而且这两派人马却不分保守、新派,在国学、报刊、中书行省、门下行省中吵得不亦乐乎。结果兴宁三年提出的《西征康居武事案》在中书行省一直没有得到通过,而相应的《西征预算案》也没有在门下行省通过,一直拖到现在。曾华赶回长安,就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影响,促使这两议案通过。
曾闻知道曾华赶回去的目的,于是便趁在潼关休息时,找了机会偷偷地问道:“父亲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西征康居?真的只是为了出口气,报仇雪恨吗?”
曾华不由笑了,这话也只有自己这个儿子敢问出来。他不由地拍拍曾闻的头,脸色变得肃穆地答道:“很多君王统治者为了自己王位的稳固和能传千秋万代,总是喜欢通过各种手段让百姓们变成绵羊,最后却砸断了我们华夏民族的脊梁。
曾华说到这里,眼睛深深地望着营地外的一片黑色,默然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刚遭受了极大的破坏和打击,你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曾闻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头。
“是恢复我们的信心,恢复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信心。房屋田地毁了,我们还可以重建,但是骨气和信心没有了,我们国家和民族就是恢复得再富足也没有用。”曾华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我懂了,西征康居是为了让我们华夏恢复信心。”曾闻小心翼翼地答道。
“是的,当年为什么大汉之名能远播天下域外,那是因为他们能够封狼居胥和铮铮言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听到这里,曾闻不由热血沸腾,封狼居胥和陈汤上表,是任何一位武将终身的追求,也是一个民族和国家最坚实的信心保证。
“闻儿,你听说过天子之怒和士子之怒吗?”
“父亲,我知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曾闻激动地答道。
“这士子之怒正是我们华夏百姓们应该有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而这天子之怒却应该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愤怒。”曾华语气深沉地说道。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
曾华又摸了摸曾闻的头,继续说道:“但是闻儿,你要知道,为政者却不能以意气用事。我们不能犯前汉武帝的错误,匈奴被打跑了,百姓们却被打穷了。以游牧为生的康居穷,但是他南边的粟特、大宛、贵霜等国不穷啊。”
“父亲大人,你是说?”
“一旦我们西征,十几万大军不远万里就为了灭康居,那就真的是小题大做了。乌浒水和药水水这两河流域富庶的很,粟特人又善于经商,辗转波斯、华夏、天竺,富足远胜西域。”曾华眯着眼睛说道哦。
听到这里,曾闻明白了自己父亲的心事。看来父亲的战争思想还是没有改变,无利不起早啊。
“其实我们西征还有一个原因,”曾华突然又说道。
“父亲,什么原因?”
“我们的军费压力越来越大了。”曾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说府兵,我们的驻防厢军有十几万之巨,加上辅助兵,足有三十多万,耗费甚巨啊。前几年吃吃灭高句丽、朝鲜三国的老底子还行,现在却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了。”
曾闻听明白了,他知道北府和江左不一样,从军是一件非常有前途,也非常有“钱途”的职业,所以北府青壮才会如此踊跃从军。但是换来的却是北府要承担极大的财政压力,幸好北府商贸发达,赋税充足,加上农牧业先进,也养得起这些军队。但是长期以往却不是办法,前两年还可以用灭燕国、高句丽等得到的收益补贴一下,现在却没有任何补贴。厢军,还有海军,只见大把的钱投进入,却没有看到收益出来,这可不是北府行事的风格。
曾闻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为北府元首,必须要考虑更深远一些。
“康居西边的世界很广阔,也很富饶,也许那些都是圣主赐给我们的。”曾华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曾闻眨巴着眼睛,默默地记在心里。
太和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曾华在宪汇集全体中书行省的朝议郎和门下行省的奉议郎,发表了演讲:“前汉武帝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中原出兵伐大宛时,康居曾有意援助大宛,未逞。前汉宣帝神爵四年(公元前58年)始,匈奴内乱,五单于纷争。至五凤二年(公元前56年),呼屠吾斯自立为郅支单于,与其弟呼韩邪单于对立。呼韩邪南迁归汉,郅支则率部众向西北迁徙,先设王庭于坚昆(柯尔克孜草原),后应康居王之请,西南移至康居领域内,在都赖水(怛逻斯河)上兴建了郅支城(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扩张势力。前汉元帝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康居王迎匈奴郅支单于,居康居东部合力对抗乌孙。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率兵西越葱岭进击郅支,杀郅支单于于郅支城,稳定了西域形势,但康居对我大汉仍长期采取敌对态度。”
曾华首先回顾了康居与华夏王朝的历史,然后尖锐地指出:“康居一直以来都是西域以西最危险的敌患,我们费尽艰辛,灭了乌孙,平了西域,难道却容忍康居这只恶狼待在我们的身边?”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大堂里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但是曾华刚一开口继续说话,声音马上停了下来,大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曾华那洪亮的声音还在大厅里回响。
“安定西域是我们西征的一个原因,但是我们西征康居的最大原因是报仇雪恨,”曾华讲完了现实意义,又转到西征康居最大的精神意义,“很多人问道,为了一个已经过去的仇恨我们用得着远征万里,耗费无穷的人力物力吗?我也曾经这样疑惑过。但是我站在邺城的讨胡碑前,我的疑惑一下子消失了,因为我在石碑前泛起一个念头,我要把讨胡碑立在康居国,羯胡的根源之地。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凡是屠杀我华夏百姓的敌人,都将受到我们最激烈最残酷的报复,伏尸百万,流血万里!这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愤怒!有了这个愤怒,我们可以自信地行走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自豪地对任何一个异族说道,我是华夏子民。”
说到这里,大厅里一片寂静,曾华环视一眼全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这个理想,我已经准备好了战马和刀弓,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实现这个理想,为的就是给我的民族,我的子孙后代留下这份自信!如果你们还以自己是华夏子民而自豪的话,请跟随在我的身后吧!”
话刚落音,大厅所有的人都站立起来,他们使劲地鼓掌,有的人甚至热泪盈眶,所有人对西征康居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
下午,中书行省通过《西征康居国武事案》,门下行省在通过《西征预算案》后也迅速审议通过了《武事案》,立即转呈给曾华。
曾华根据议案,正式签署命令,即日起北府对康居国及其盟友宣战!
1注:羯胡起源有好几种说法,老曾个人赞同童超先生的说法,所以也采用他的论点。(请参考《关于五胡内迁的几个考证》,见《山西大学学报》1978年4期。这个论证与文献记载更为切近,较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