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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燕将军贾固亲率的六万大军到达北平城外时,已是咸熙五年的暮秋。
萧瑟西风在屋檐下徘徊漫卷,吹得铁马叮当作响。周元笙膝上覆着厚实貂裘,不急不缓展开南军遣使奉上的书信。温润的笔锋之下,几行端正楷书亦有着穆若清风的态势,只是言辞慷慨堂皇,字句间充斥着大义凛然的态度——唯剩泣血般的恳切,却并无父女间的关切。
周元笙看罢,蹙眉笑了一笑,随手将信递给一旁的宋蕴山,道,“拿去烧了罢。”
宋蕴山顿了顿,方欠身答了一句是。周元笙沉吟片刻,再道,“告诉来使,就说我的话。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早已决意追随他。王爷行的是靖难忠君之大义,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对首辅周大人,我也只能道一声无可奈何。”
旷野之中,四下北风呼啸,远远飘来好似呜咽之声,闻之亦像是凄厉的啼哭,亦或是来自无主幽魂的苦痛哀鸣。
平燕将军贾固站在帐前,听过遣使汇报,不禁露出一记了然的笑意,带着些许嘲弄,几分奚落,哼了一声道,“宁藩奸狡,其妇人也是颠倒黑白巧舌如簧之辈,奈何其不畏死,倒也有几分慷慨从容的气度。”
遣使不敢多言,唯讷讷颔首。一旁副将当即问道,“将军,既然宁王妃不愿投诚,咱们是否明日一早便即攻城?”
贾固抬眼望了望漫天流云,一笑道,“急什么,且等余下四万部众赶到,再行攻城不迟。”那副将踌躇道,“其余人马大约要到明日天黑之时方能抵达此地,咱们目下六万对阵两万,胜算颇大,将军何必要延迟战机?”
话犹未完,贾固已断然摆手,道,“本将就是要等到大军到齐,一举攻下北平,一战功成!”说着遥遥一指北平城门,轻蔑道,“对着一城的妇孺,尔等尚有何惧?”
言毕,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副将垂首叹了一叹,挥手命那遣使退下,半日仍是立在原地不动不语。紧随其后的心腹总兵见他郁郁,不免低声安慰道,“将军不必多虑,贾将军既如此决定,咱们便如此执行就是,反正朝廷委派他来做主将,战胜战败皆有他来负责。”
副将点了点头,良久吩咐道,“传令下去罢,让众将士安营扎寨,好生休养,我看是要等到后日一早才能出兵了。”略做停顿,又回首切切叮嘱道,“你且通传下去,后日攻城时,教咱们的人眼睛放亮些,相机而动。不必事事都冲在前头,保存住实力最为紧要。贾固有句话说得对,对面不过一城池妇孺罢了。即便赢了,这样的头功也没什么好抢。”
然则形势出乎贾固预料,三日后那四万大军才将将与他会师城下。不过几日的功夫,却给了城中官兵妇孺喘息时间,除却加紧布防,周元笙更命宋蕴山写就告北平民众书,以安民心。是以朝廷大军攻城之时,北平军民早已达成同气连枝之势。那当日即能破城的豪言壮语,便成了一语空谈。贾固遭遇了三日极为强悍的负隅顽抗,也不免渐生心浮气躁。
天色将晚,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周元笙与众将同食同饮,商议军务过后,方才步出城中行营。待要登车回府,忽然又停下脚步,对宋蕴山,道,“陪我去城楼上看看罢。”
她头一次登上北平城楼,沿着女墙缓缓行走,迎面朔风凛冽,风中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泥土气息,令她有一瞬间的作呕之感。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便稳住胃中的翻涌起伏,泰然镇定的站在了巍巍城楼之巅。
褪去白日里的喧嚣呐喊,旌旗展动,此时的旷野茫茫无际,黑夜像是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猛兽,有着吞噬一切的张力。周元笙举目望去,在暗夜中探寻着敌军营地的方向,口鼻已逐渐适应了鲜血的味道。她蓦地里想起李锡琮当日讲述的经历,他第一次见到尸山血海一般的修罗场时,抑制不住呕吐不止的事。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尚要坚强!她下意识的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坚强,这样的无所畏惧,其实正是源自腹中那流动的生命。
周元笙沉默有时,便听宋蕴山轻声道,“夜间风大,王妃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她颔首笑笑,却不曾有动身离去的意思,只是将身上氅衣裹紧了些,继而问道,“你适才听他们言说,咱们的箭矢尚能坚持几日?”
宋蕴山微一沉吟,应道,“若似这三日敌军的攻势,大约还可以坚持五日左右,就怕敌军会……”
周元笙回眸望向他,截断了他语焉不详的低语,“不错,贾固求胜心切,势必加紧攻势。咱们可还能坚持得住?”
这道发问,暂且没有人回答。宋蕴山心下亦着紧,想了想,方问道,“王爷给您的信中,说道何时派兵增援?”
周元笙道,“他要我们坚守半个月。”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她再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守住北平。”
可是若没有攻击的武器,她究竟应该如何做才能守得住这座城池,李锡琮并没有告诉过她。
良久的无声静默之后,周元笙在黑夜中缓缓扬起唇角,笑容苦涩,如同自语,道,“你知道他就快攻下济南了,我一定要守住这里才行。可是即便连夜赶造,也难以制出那许多箭矢……”
她的话停在这里,半晌无人应和。二人立于城楼之上,陷入了焦灼无望的缄默。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旋即响起一记清脆骄横的嗤笑,“亏你还有勇气指挥战事,你没读兵书,难道连史书也没读过?”
周元笙回首一望,只见任云雁身披立蟒白狐斗篷缓步行来,于夜色中分外妖娆醒目。她在周元笙身旁站定,脸上兀自带着嘲讽般的淡笑。
周元笙收回目光,亦轻声笑道,“大敌当前,先不忙讥讽我,你若有好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任云雁眺望城下,缓缓道,“此刻再赶制箭矢,当然来不及。你没有箭,难道不会向他们借么?”
周元笙不禁转顾她,含笑道,“愿闻其详。”任云雁似颇为满意她求教的态度,微微一笑,道,“昔日有草船借箭的典故,如今你不会依样葫芦,来个草人借箭?如今咱们只守不攻,显见着是要打持久战,南军恐怕只以为我们一应物资俱是充足,断然想不到我们还会缺了最为紧要之物。且南军近日想必也在暗暗揣度,防着我们趁夜偷袭。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好生利用?”
周元笙听罢,已展颜笑开来,点头道,“是了,赶制箭矢不易,赶制几百只草人倒是容易的很。”她转头看了看宋蕴山,后者当即颔首以示明了。
任云雁说完对策,不再言声,只专注望着前方,少顷,便听周元笙笑着说道,“多谢你。”她便微有一怔,不过随意哼了一道,并未答话。又伫立一刻,方才转身漫步离去。
三日后二更时分,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兵将们业已熄灯就寝,只有前方守夜兵士依偎在一丛篝火前,缩手缩脚的昏昏欲睡。才要盹着,同伴之人突然猛地推了推他,惊道,“快瞧,城楼上好像有人。”
二人慌忙定睛再望,可惜是夜星月暗淡,四野无光,影影绰绰看见城墙之上吊下许多人来。二人登时大惊,急忙跑回营地向上峰禀报。不多时,那贾固已自帐中披衣起身,听完详情,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当真是破釜沉舟了,既然要偷袭,那便乱箭阻之。”有人忖度一刻,谨慎言道,“将军,敌军不过两万人数,加之连日死伤,此刻再行偷袭损兵折将,是为反常之举。我等应谨防有诈。将军不如观望一阵,再行定夺。”
贾固眯着眼睛扫视帐中人等,笑笑道,“尔等是被那妇人挫了锐气不成,一个个非要摆出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必观望,更不必等着他们近前,即刻命弓箭手将偷袭者射落于城下。”
旷野之上,一时间矢落如雨,箭飞似雹。待城墙上再也无人影晃动,那漫天的箭雨才将将停住。朝廷兵将折腾了半日,俱已疲惫交加,见上峰并没有命他们近前检视敌军伤亡的命令,也便早早退回营地休整。
岂料翌日黎明,天刚微亮,贾固派去侦查的兵士带回了异样的消息,城墙上下干干净净,别说是敌军尸首,就连一点血迹都不曾得见。贾固帐下众将犹是方知,昨夜是中了敌军的奸计,只是当着主将面前,谁也不敢亦不肯多言此事罢了。
贾固正是心头火气,气急败坏之时,虽值兵士勇猛攻城,亦不免纵马于城下,发狠喝骂道,“宵小之辈,使此鬼蜮伎俩。”
他这话自不是白骂的,因城楼上正端然站立着宁王妃。周元笙气定神闲的看着他,随口对宋蕴山,道,“帮我写个简短的致词来,我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位贾将军。”
宋蕴山笑着应是,须臾便写就一页小纸。周元笙将那纸扎于箭尖,此时倒有些遗憾自己臂力不够,不能将这礼物亲手送出,待要指着一名弓箭手,命他射此箭,手臂却被人自身后拉住。一阵香风拂过,任云雁半含笑意的抢过那箭,淡淡道,“我来。”
她此时隐于弓箭手身侧,说话间业已挽弓搭箭,出手如电,只听嗖地一声破空之后,那箭正中贾固座下白马的额头。白马哀鸣长嘶,前蹄奋起,立时就要将主人甩落地下。幸而贾固反应奇快,脱离脚蹬,右腿一点马腹,方从马上翻身跃下,饶是如此也不免单膝着地,身子呈现半跪的姿势。
身后众将急忙翻身下马,赶上前去,有人自马头上拔下那箭,展开字条,只见上书一行小字曰:北平众将感念贾将军赠箭之情,特此回礼。
众将心下愤慨,再顾贾固脸色,更是阴云密布,为全主将颜面,又不好多言其他。城楼之上却在此刻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显见是士气大振。贾固聆听一刻,咬牙切齿道,“给我再攻!”
奈何士气这种东西,此消彼长。周元笙眼望敌军有如挫败的斗鸡,不禁笑对宋蕴山吩咐道,“两日之后,再如法炮制一道,不过这回我不要草人,而是要真人。”
任云雁本要转身离去,听了这话,忽然转首望向她,二人相视片刻,但见任云雁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意。周元笙亦笑得一笑,两下里虽然无话,却好似自有一股微妙的默契于二人目光中辗转流动。
两日后的深夜偷袭,果然不出周元笙所料。守夜兵士见城墙上又有人影晃动,心道定是敌军的箭又用的差不多了,这等拙劣手段若再禀报主将一遭,恐怕难逃斥责惩处。索性商议一刻,不再理会,各自分头打盹开去。
孰料城墙上下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军士,且个个训练有素,忠勇无俦。不过一千人而已,却有赖于朝廷军大意松懈,竟得以偷袭成功。
是夜,周元笙毫无睡意,披着大衣坐在榻上等候消息。直到宋蕴山带来捷报,才见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旋即问道,“回来的人共有多少?”
宋蕴山道,“尚有一半人侥幸逃生,目下军情十分振奋。”周元笙缓缓颔首,却不免扶额道,“你也累了,快去休息罢。”
宋蕴山抬眼略略一扫,只觉得周元笙眼底泛青,不觉想要出声慰问,张了张口,却到底没说出话。半晌只见彩鸳自外头捧了热茶进来,一面嘘着哈气,一面道,“娘娘早些歇着罢,有身子的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宋长史也回去罢,这里有我伺候着。”放下茶,又不免搓着手道,“外头可真冷,要变天了,估摸今夜该有场好雪。”
这话才说完,却见周元笙腾地坐起,疾步向屋外走去。推开门,借着廊下灯光,果然见风卷着细雪自空中飘洒而下。她心中一喜,回身道,“终于盼来了,这雪,这天气,可算是帮到了咱们。”
不等他二人询问,她已接着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连夜于城墙之上泼水,务必要趁着今夜,将城墙冻成冰墙。”
宋蕴山不过愣了一瞬,旋即已含笑应是,匆匆奔了出去。周元笙这才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到榻边坐倒,甫一挨着茵褥,方才觉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
彩鸳将手炉递至她怀中,皱眉不悦道,“还不快去睡?娘娘莫非还想亲自去泼水冻城墙?虽说战事紧急,可也得爱惜身子,这会子又是双身子的人……说起来,您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爷?”
周元笙忽然听到这个称谓,心里竟也涌上一股淡淡的甜意,好似那人的面容也出现在眼前一般。想了一刻,才笑着摇首道,“到了瓜熟蒂落的那天,他自然就知道了,有什么好说的?”
彩鸳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道,“什么话,这是天大的事,岂能一直瞒着人家不说?再者,女人生孩子有多险,娘娘又不是不知,难不成到时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周元笙脑中想着那画面,不禁扑哧一笑道,“生孩子要他在身边做什么,他若真在,我还要考虑生还是不生呢。没得让他瞧见我辛苦挣扎的样子,好有趣儿么?”笑了笑,看着彩鸳,摆首道,“他在外挣他的天下,我在此地看住我们的家,都是各人做各人该做的。同理,我有孕生产也不过是女人该做之事,又有什么好教男人操心的。”
彩鸳瞠目结舌半晌,却也没想出辩驳的话,便见她摇摇起身,打着哈欠,道,“你也别磨牙了,正经陪我歇一会子是真的,等天亮了可就又睡不成了。”
次日天光大亮时,城内城外已是银装素裹。朝廷兵将本就畏惧北地严寒,值此风雪交加之时,更是人人佝偻着身子缩脖叫冷。及至队伍集结于城下,众人更是傻了眼,只见北平城墙一夜之间如被冻住,四壁俱已为厚冰覆盖,打眼一望,便知那墙面连云梯都难以架住。
一众将士踯躅良久,无计可施。正等着主将一声令下,退兵返去。怎知贾固此刻心急如焚,他领十万大军前来征讨,竟久战不决,再这般拖延下去,恐为朝中之人参劾,当下一咬牙一狠心,下令以火攻之,无论如何誓要突破这层层坚冰。
人潮如水般涌将上来,手执火把融化冰墙,又在层层箭矢攻击下,如潮水般倒地。这一场瑞雪下,白茫茫的原野之上,正上演着艰苦卓绝的鏖战。
正当双方僵持难下,忽然听得远处传来怒马腾跃,铁甲铿锵的声响。须臾,城上城下的人俱都看清,一队蒙古骑兵自四面包抄而来,其势之迅猛,有如从天而降。直惊得贾固等人失色互望,原来传闻中为宁王收编的蒙古骑兵并不在北平城中,而是据守于城外。
周元笙登高远眺,心中随之一喜,只见厮杀中有人奔马近前,扬声高喝道,“王爷的人马上就到,你们要赢下这场仗了。”
这话之于北平众将有如天籁,之于朝廷众兵士有如催命符咒,眼见城下之人溃败如山倒,身后铁骑呐喊之声却似地动山摇。周元笙看得清楚,她的援军确是到了,她坚守了近半月,她没有食言,他也没有食言。
双方人马交汇在一起,更有几队兵将从右路突然奔袭而出,周元笙正自纳罕,便听身侧任云雁“咦”了一声,道,“是哥哥的人。”随即冷冷一笑,再道,“他终于肯交这投名状了,也不知是在左近埋伏了多久。”
周元笙心中一动,却也不便再此地探问她话中之意,更加上心绪激动难言,便放下思想别的事,只在这一刻奋力睁眼,于茫茫人海中执着搜寻起李锡琮的身影。可惜凝目良久,仍是没能寻到那熟悉的人,想要开口去问宋蕴山,却倏然觉得无从问起,半晌却听宋蕴山低声道,“看来王爷此番并没回来,臣认得那领兵之人,原是王爷麾下参将。”
周元笙微微一窒,随后淡笑道,“谁回来都一样,只要结果是我们赢了就好。”
她说完这话,浑身的力气登时一泄,只觉小腹倏尔一坠,身子不由随之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宋蕴山疾忙伸臂扶住她,然而扶稳之后,双手却又如被火燎一般,迅速抽离出来,再看其人,早已面红耳赤,连耳根后头都红成了一片。
周元笙虽勉强站稳,腹中仍是隐隐作痛,不免心中害怕,踯躅不前。宋蕴山不敢再行搀扶,又见周遭并无侍女跟随前来,忙急道,“娘娘可还走得了路,臣……臣去找人背您下去。”
周元笙待要摆手,却一口气提不上来再度滞于当下。余光蓦然看见任云雁行至身侧,冷冷道,“你可别是动了胎气。”上下打量她一瞬,又道,“你还走得动么?”
周元笙试着挪动身子,腰腹便是一阵剧痛,只好涩然摇头。任云雁见状,似瞟了她一眼,接着对宋蕴山,道,“去传车马,我抱她下去。”
周元笙不由哼笑出来,道,“你?你怎会抱得动我?”任云雁斜睨着她,斥笑道,“你才有几两肉,我可是能拉得动十力弓的人。”说着已弯下身来,双臂将她托举起来,抱在怀中。
周元笙原比她娇小许多,此时靠在她怀里倒也颇感舒适。任云雁虽夸口力气大,到底也不敢怠慢,抱着她缓缓地下得城墙来。待二人皆上了车,一个坐着,一个半靠着,周元笙才看清任云雁的脸上已有细细的汗水淌下。
她二人从未靠得如此近过,骤然于这斗室之间彼此相顾,都觉得有些尴尬难言。任云雁扭过脸去,撩开帷帘看着窗外,半晌才轻蔑一笑,道,“看来他待你也不过如此,你有了身孕,他尚且不回来看你。”
周元笙不想她还在意这个,低头笑笑,淡然道,“我并没有告诉他。”
任云雁霍然转顾她,诧异道,“什么?”瞪视许久,似在观察她神色是否作伪,实在看不出端倪,复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周元笙挪动身子,感受腹内已不似方才那般作痛,心中安定许多,便想了想,据实相告道,“因为我只想成为能帮他的人,不想成为牵绊他的人。”
任云雁神色一凛,陡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怔忡良久,才听周元笙笑道,“多谢你。”
语意诚恳,声音真挚,半点作不得伪。任云雁愣得一愣,心头微微泛起一道苦涩,却于此刻佯装不屑,道,“平日里挺爽快的一个人,这会子偏这么啰嗦。”
周元笙笑了笑,未再多言。无论从前怎样,也无论今后如何,至少眼下这一刻,她知道任云雁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过了一刻,任云雁好似微微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她,面无笑意,冷冷道,“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她昂首挑眉,神色傲然的道,“我只是为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