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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风中灯笼高照,一夜之间,宫中就悄无声息的少了十几个人。
其中有侍卫老九,宫女棠儿,一位服侍老太妃的嬷嬷,还有两个太监。
五人变成了五具尸体,若是剖开,都可见到脑中有一血洞。
除了跟他们亲近的人发现了他们不见,其他人对宫里少了这么些小人物都没有察觉。
宫中这么多年藏污纳垢的事情多了,也许监察院是趁着这次肃清一品阁余孽的机会,把这些人都抓去盘问清楚也不奇怪。
与这五人亲近的人只是觉得奇怪,他们几个从来都是安守本分,怎么这次也被带走了。
面对他们的疑问,等到天明,也都各得了说法。
比如宫女棠儿,她是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所以被准了假,回去探亲了。
而侍卫老九则是临时被一位大人调了去过去了,看重他的能力,等忙完这一阵之后,他或许会回来,或许会高升。
侍卫所里几人一开始不见了他,本来还担忧这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或者是叫人害了,等听到上官给的答案之后,几人才安心了下来。
他们在老三的家里一边喝酒,一边感慨着老九这小子的好运:“等回来以后,他说不定就爬到我们顶上去了,得我们管他叫大哥了。”
在监察院官员来往的大街上,从白日到黑夜,也常有家户被破门而入。
或是有客栈商户中有人被拦下来,当场押走。
不过在月重阙看来,这些动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欧阳昭明跟他手下的人这么大举动作,都没有伤及自己的根本。
他们抓的这些人,要么是怀疑他们有做奸细的嫌疑,就宁可抓错不可放过,要么就是抓了一品阁这些年在北周训练出来的一些外围成员。
在安插于北周心脏中的钉子当中,真正核心的一共有七枚“长钉”。
当年月重阙在接过一品阁阁主之位的时候,前任阁主就已经将这七枚“长钉”的分布和他们身上蛊虫的控制方法都告诉了他。
这七枚“长钉”是隐藏得最深,动起来也最为致命的暗桩,他们就像黑夜里的北斗七星,周围拱卫着无数零碎的星辰。
这次被监察院扫到的就是那些零碎星辰,他们知道的事情不多,月重阙在来到京中之后,从没有在这些人面前显露过身份。
这些人不知道关于一品阁的事情,而真正拥有蛊虫的那些“长钉”,欧阳昭明一个也没有找到。
否则“长钉”一死,他通过蛊虫感应,现在就应当知道了。
因为确定欧阳昭明还没发现,所以月重阙依然留在这座位于使馆附近的民宅里。
尽管这里也有人前来搜查过,不过他跟勒坦顶替的身份都是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的良民,两人都改变了容貌身形,而他也遮掩了自己的瞳色。
看着这些监察院的黑衣小吏从自己面前走过,却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他们的上官最想要抓住的人,月重阙都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
兴隆钱庄。
地底深处,欧阳昭明坐在一间昏暗的石室中,面前摆放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五只蛊虫。
这些蛊虫原本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以他们的一部分血肉为食,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眠,不需要消耗什么,不然的话,被它们寄生的人脑子早就已经被吞噬干净。
昨天他以从天牢后面找到的药粉残留,仿制出了可以让这些蛊虫暴动的药粉,去宫中起出了那些钉子。
虽然被它们寄生的这些宿主都在匆忙仿制出来的药粉影响下,被暴动的蛊虫反噬,没了性命,但是欧阳昭明却不在意。
这些只是小角色,在他们身后操纵他们的才是真正的大鱼。
如果没有十二带来有关月重阙的消息的话,这些人死掉,没有办法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欧阳昭明还真的会觉得可惜。
现在他看着面前的盒子里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其中,没有得到幕后之人的诏令就不会醒来的蛊虫,只要这些虫子活着,那月重阙就不会知道他们的这几枚“长钉”已经被拔了出来。
这人是如此的大胆,敢这样深入北周,还他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出现。
欧阳昭明想着先前同月重阙的几次交锋,思考着这位新任阁主的真实身份。
他留在灵山寺的人已经传递了消息回来,说这姓月的商人在昨日离开了灵山寺之后,又回到了寺中。
也许是他出来了,见过了东狄的那位公主,随后又回去了。
也可能他放在灵山寺的一直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替身,而他本人还在城中。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欧阳昭明就等着他再次有动作。
只要他再召唤这些蛊虫,他们就能确定他的位置,然后杀到他面前。
监察院在渐渐缩小包围圈,很快就能让他尝到在这铜墙铁壁中插翅难逃的滋味。
欧阳昭明嘴角噙着笑意,将自己昨夜一口气得到的这五只蛊虫盒子重新盖上,然后抬起头。
这昏暗的石室中,在他盖上盒子之后,光线又缓缓地变亮。
发光的不是火把,而是在墙上缓缓转动的夜明珠。
方才他查看蛊虫的时候,这夜明珠是藏在壳子里,等到他盖上盒子时,那壳子又缓缓地打开,让更多的光芒从其中流淌出来。
明亮了许多的石室里,可以看到在这里的并不是欧阳昭明一个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位老人,一个瞎了一只眼睛,另一个则两条腿齐根而断,十根手指也被腐蚀得少了两根。
先前宁王他们中毒的时候,回来的是监察院的用毒高手,而现在这两位身在石室中,正在研究着他们面前那些虫子的,就是监察院的养虫高手。
人天生就不喜欢这些虫子,这两位大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一品阁擅长用毒,也擅长驭使这些毒虫,他们在这毒虫上面痛失了不少精英,令他们也不得不开始研究虫子。
两人的肢体还有一只眼睛,就是在研究毒虫的时候失去的。
欧阳昭明从石桌后起身,来到了他们身边。
从背后看,这两个老者只是在石台前一坐一立,等来到他们身边时,才看到这石桌上放得密密麻麻的罐子里装着的都是毒虫。
有些从罐子里爬了出来,半身爬到了桌上,两人也不在意,只是再挑了淡褐色的药粉,试验面前蛊虫的反应。
他们目光专注的是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只虫子,看起来同欧阳昭明方才所看的蛊虫一模一样。
这是他们在早几年联手杀死一个一品阁安排在北周的高手,从他体内取出的蛊虫,一直用密法驯养活着,已经切断了同本蛊的联系。
现在,他们就用这只蛊虫来实验手上的药粉。
那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将手里的药粉挑出了一些,洒在这只蛊虫身上。
欧阳昭明看着这只蛊虫黑色的身体一接触到这药粉,就迅速地将它吸收了进去,随即身上的黑色开始慢慢褪去,整只虫子变成鲜艳的红色。
那手持镊子的老者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这蛊虫的变化,然后摇了摇头,说了两个词。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则在手里的册子上记下了什么。
他们这一次配比出来的药粉又失败了。
欧阳昭明等到两人这次实验结束,才开口问道:“两位大人有多少把握可以找到让子蛊反过来追踪母蛊的办法?”
没错,他并不打算只是在这里等着不知化身为何人,藏到什么地方去的月重阙再次动手。
有这些子蛊在手,自然可以让它们凭借跟母蛊之间的联系,反向追踪回去。
那站在桌前的高瘦老者抬起了头,剩下的一只眼睛瞳色比寻常人浅。
他看向欧阳昭明,对他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在得到这只蛊虫之后,将它带在身边做了几年的研究,现在大人又机缘巧合,重新合出了东狄控蛊的药物,再找出了这五只蛊虫。”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下巴,朝着欧阳昭明放置那装着蛊虫的盒子的地方指了指,“再给我们两天时间,定然能够拿出你想要的东西。”
“好。”
欧阳昭明知道,他既然说两天,那就是两天。
原本这两位大人在意外拔出那根“长钉”以后,就一直想要把剩下的几根也。
可是一品阁已经在东狄四分五裂,他们身体又这般,自然不可能到东狄去找那生死不知的一品阁前任阁主,找到引动蛊虫的药物。
这一次,竟然有一品阁的新任阁主这般狂妄,亲自来了大周,他们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把这剩下的六根钉子也起出来的话,那就对不起他们死去的那么多同僚,也对不起他们失去的这些肢端跟眼睛。
将蛊虫留在石室中,欧阳昭明抬手按了墙上的一个机关,让面前沉重的石门打开。
他走了出去,又听着石门重新在身后落下。
兴隆钱庄这中空的山腹中,那些上上下下的锁链跟木制的箱子仍旧在运转不停,发出单调的声音。
欧阳昭明从通道深处走了出来,走到平台尽头,登上了其中一个木箱,在里面平稳地上行到顶部,从兴隆钱庄的地底出去,回到了外面。
欧阳离在这上面等着,没有同他一起下来。
少年跟在他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光要学监察院办案的手段,要学如何审讯,还要学欧阳昭明手中这掌管钱庄、调配资源,用手上拥有的这些资产去赚取更多的金银的办法。
他在其他事情上学得很快,但是在如何看账算账这方面,学习的悟性却完全比不上欧阳昭明了。
欧阳昭明看着他对着账本看得脸都白了,等一见到自己从底下上来,就立刻从桌后站起了身,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的样子。
“义父。”
欧阳离来到他面前,语气中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如释重负,问道,“我们该走了吗?”
欧阳昭明看了他片刻,抬手拍了拍义子的肩膀,好整以暇地道:“今天没有别的事情,我打算出去转转,你就在这里继续好好地看账本。”
听到他的话,欧阳离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原本以为义父出来可以救自己脱离苦海,没有想到却是直接判了他死刑。
可是对欧阳昭明的话,他执行从来都不打折扣,即便是要回去继续看这些恐怖的账本,欧阳离还是咬牙应是。
欧阳昭明看着他背影僵硬地回到了书桌前,又再次拿起了那跟他完全不对付的账本,有些恶趣味地看了自己的义子片刻,转身从这最顶端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等来到外面,见到等在外头的管事,欧阳昭明吩咐了他一声:“少主对那些账目没办法,你进去好好地教教他。”
管事应道:“是。”
本来他等在这里,就是让欧阳离在看不懂的时候可以随时来问他,可是他们这少主犟得很,在里面看不懂也不出来主动相问。
等到把自己的义子安排明白,欧阳昭明从兴隆钱庄中出来,等在外面的马车立刻过来了。
他上了马车,听在外面赶车的侍卫问自己:“大人,我们去哪里?”
欧阳昭明坐在马车中沉思了片刻。
昨夜他在宫中就拔除掉了五枚“长钉”,再加上早几年上面在他们监察院那两位大人手中的那一枚,现在在大周剩下的这七星里,就剩下最后一枚了。
最后一枚不是安插在监察院,就是安插在王公大臣中。
其中最有可能的又是宁王府。
欧阳昭明睁开了眼睛,对外面的侍卫说道:“去宁王府。”
侍卫应了一声“是”,就要驱动马车。
然而,马车才走了两步,车厢中就又再次传来声音:“先去一趟万宝奇珍楼。”
万宝奇珍楼跟兴隆钱庄就在同一条大街上,顺路去过了那里,再去宁王府。
侍卫听到了他的话,驱动着马车从玄武大街上走过,等来到万宝奇珍楼门口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欧阳昭明抬手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独自进入了万宝奇珍楼。
万宝奇珍楼已经同往日一样重新打开门来营业,这里面的客人不少,但管事在见到欧阳昭明过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欧阳昭明见他立刻就放下了其他客人,先迎了上来。
“欧阳大人。”他朝欧阳昭明行了一礼。
等欧阳昭明开口让他起来,管事才放下了手,脸上带着笑容问道,“大人今日来,是路过进来喝茶,还是想来看看什么?”
欧阳昭明问他:“霍老来了没有?”
听他问起霍老,管事显得并不意外,立刻便对他说道:“来了。”说完抬起一只手比了个方向,对欧阳昭明说,“霍大师他人在二楼静室,大人请。”
欧阳昭明略一颔首,跟着他上了二楼。
宝意这两日都没有再到处跑,而是乖乖地待在宁王府。
霍老原本等着孙女在太后千秋之后就恢复从前的作息,跟自己一起来万宝奇珍楼给自己打下手,修复这第二幅《四时图》。
可是现在这般情况,她不能出门,霍老就干脆自己来了。
万宝奇珍楼原本也准备了两个伶俐的学徒给他打打下手,可是老人都不要。
欧阳昭明到来的时候,就见到在这个光线明亮的静室里,霍老正一个人站在桌前,正在修复这幅《四时图》。
等在纸上接了两笔之后,他又退后看了看这画的全貌,确定这两笔效果,这才抬起了头。
结果一抬头见到这外面来了人,来的还是欧阳昭明,霍老就挑了挑眉,说道:“什么风把欧阳大人你吹来了?”
这些天城中处处都是监察院的官员,连他的槐花胡同都有人来搜查过,这最忙的人应该就是欧阳昭明才对,怎么还会到万宝奇珍楼来?
带欧阳昭明过来的管事已经退了下去,欧阳昭明走过来,目光落在这已经修复大半的《四时图》上:“就是从楼下路过,想起霍老现在应该是在这里修复这幅画了,所以上来看看你。”
霍老看着他的视线落处,警告了一句:“别想,这不是你的。”
他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宝意不在这里,他欧阳昭明来,肯定又是来打《四时图》的主意。
先前在太后的寿宴上,他拿出《春山远居图》跟自己扔在兴隆钱庄的库房里的那幅《寒溪照雁图》同东狄对峙的事霍老都知道了,这里头还有另外一幅《寒溪照雁图》,不用想也知道是小丫头给他画的。
这传到宫外面,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只知道他们这位欧阳大人壮了大周的声威,把东狄按在地上摩擦,哪里知道这两幅画抢回来都是谁的功劳。
听到霍老的话后,欧阳昭明抬头,就见老人走回桌前,用放在一旁的布擦了擦手。
他于是开口问道:“姓月的来过吗?”
“没有。”霍老擦完手,把布往旁边一扔,拿起了杯子吨吨地喝了两口水,然后放回桌上,反问道,“他人不是在灵山寺吗?”
欧阳昭明道:“他若是老老实实在灵山寺那还好。”说着又道,“你看他这些时日都没有过来,说明这幅《四时图》他也是不想要了,修复好之后还是给我的好。”
“行。”霍老朝他瞪眼,“你拿钱来买,拿得出钱就是你的。”
“您这是在为难我。”欧阳昭明笑了起来,“我正要去宁王府,您老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郡主的吗?”
让一朝太尉在中间做传话的人,这待遇还真是高级,不过霍老想了想,摆手道:“没有,反正你们快点把你们的事情做完,然后让我家这小丫头能够像从前一样,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就好了。”
他说完不等欧阳昭明主动告辞,就催他赶紧走。
欧阳昭明想着自己在他这里永远这么不受待见,笑着摇了摇头,就转身从这里离去了,出了万宝奇珍楼,登上马车,再让自己的侍卫径直去了宁王府。
萧琮今日大婚,虽然因为一品阁的事情受了些影响,但还是颇为热闹。
宁王跟宁王世子去了琮王府观礼,送上了贺礼。
欧阳昭明人没有到,但是贺礼隆重地送到了,在那诸多贺礼之中也显得耀眼。
各国使团适逢其会,还未归去的都收到了邀请,容嫣也去了。
这北周皇室成婚的礼节同她们东狄大不相同,她看着热闹,颇感兴趣。
今日是萧琮那正妃,再过三日,就是他纳侧妃。
他的两位侧妃之中,柔嘉出身宁王府,身份不同,这里再过几日,想必又是一番热闹。
容嫣想着,看到新娘下了轿。
今日于雪晴做了新娘打扮,嫁给自己从小就喜欢的表哥萧琮,也一改平日的飞扬跋扈,变得娇羞娴静起来。
只可惜新娘子从落轿开始到进门,这全程都戴着盖头,让人看不清她在底下的面容和神情。
容嫣看不到她的脸,就移开了视线看向宁王和谢嘉诩。
今日只有宁王跟世子来,不见谢易行,她这过几日就要走了,还在想着怎么才能让谢易行来见自己,跟自己一起回东狄。
他看上去是丝毫不动心,甚至也没有想要去使馆见容嫣。
容嫣一撇嘴,他若是不来,那自己从永泰郡主下手似乎也可以。
谢三公子是个好哥哥,同他感情最好的就是这个妹妹了,有宝意在自己这边做邀,哪怕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谢易行也会松口过来见见自己。
甚至……容嫣想着,三日后再次在琮王府观礼,自己如果悄无声息地把宝意带走,带到他们东狄的车队上,谢易行会不会为了妹妹追过来?
她想着,面前这对新人已经礼成,院子中一下子放起了爆竹。爆竹声响,鼓乐再起,令她一下子捂住了耳朵,暂时忘了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
宁王府。
宁王和世子不在,二公子又在虎贲营,出来接待欧阳昭明的就是谢易行。
两人从厅中过来,于园中走过来到亭中坐下,谢易行让所有人都退下,没有命令不准过来打扰,于是在园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坐在亭子里。
而柔嘉在自己的院中听见欧阳昭明来的消息,手中在绣着的手绢一时间没有拿稳,落到了地上。
欧阳昭明正在满城地找一品阁的人,他现在来宁王府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有些心神不宁地想着,就见到桑情来到自己面前,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绢,重新递还给自己:“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柔嘉看着她,想着这个东狄侍女分明要大难临头,可是看上去却比她还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