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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在许老太太那里听得一出传奇, 不禁想,帝都果然藏龙卧虎, 内宅女子中竟有永安侯夫人这样的人物。李玉华只要想想在自己胳膊上割肉就浑身寒毛倒立, 那岂不要疼死,何况是自己割自己的肉。
真是厉害!
李玉华回小跨院后同孙嬷嬷打听永安侯夫人, “父亲说请永安侯夫人做我大婚时的全福人, 为我梳头。”
孙嬷嬷连声念佛, 笑道, “永安侯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品性高洁, 而且, 她与永安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能请到永安侯夫人做姑娘的全福人, 那是再好不过。”
“我听祖母说一些永安侯夫人的传闻,真是奇女子。”
“是啊,帝都人多, 奇人也多。”孙嬷嬷笑着递盏温水给李玉华, “姑娘说旁人是奇人,焉知在旁人眼里,姑娘也是奇人。”
“我?!”李玉华吃惊的指指自己, 摇头, “我算什么奇人。”
她不过是想来帝都得点好处,结果发现脑袋被一巨大馅饼砸中的平凡人罢了。
平凡人李玉华尚不知她在帝都引起的风波,她那句名言“弄错皇子妃的凤冠没什么,明儿可别忙里出乱, 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就是了”,已是传遍帝都耳目灵通之家。
直接泰山当顶压死一位正三品内务司总管的仕途,正是在权贵之家引起警觉,这位三皇子妃,可绝非等闲人物。
当然,如果李玉华知晓,她肯定会说,她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说的那话,跟这话也相差不大。基本上,这不是造谣,这就是对她原话的精准概括。
李玉华刚翻开《禁宫律》,郑嬷嬷含笑而至,“陆公府的大姑娘打发侍女送信给姑娘,还有两匣糕点。老太太说,请姑娘过去说话。”
大户人家事情就是琐碎,倘是在老家,有这会儿通禀的功夫,早直接过来把事儿说完了。李玉华按着帝都人的礼仪到老太太的屋里接见陆姑娘的侍女,这位丫环自称檀香,上前双手奉上书信,“姑娘说有事同姑娘商量,写了信打发婢子送来。若姑娘有回书,婢子可一并带回。这碧涧芸豆糕和米糕是家里今天新制的,我们姑娘尝着味儿不错,打发婢子送来给姑娘也尝尝。”
“有劳你们姑娘想着,多谢她。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云雁将信接过双手奉给李玉华,云雀递上裁纸刀,李玉华已经嘶拉一声把信封撕开了。
李玉华展开信纸就是一笔精美小楷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三哥说的那种端庄秀美的字体了,李玉华心中一哂,一目十行的扫过,原来陆姑娘写信是找她商量给宫里长辈做鞋的事。
陆姑娘这信写的有趣:愚姐与蓝妹商议,以玄色、绛红两色湖绸为最佳,为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三位尊长亲制鞋履,以为孝心,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李玉华心说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意下如何?
李玉华倘是个没主见的,这会儿怕是巴不得有人拿主意,她随大溜儿就是了。
可李玉华倘没主见,就不会是她先张罗起做鞋的事,她眼珠微转就明白,做鞋的事没有跟陆姑娘蓝姑娘商量,怕是这俩人以为是她自己个儿要独出风头,心里难免起了芥蒂。
可如果不是我自己要独出风头,我怎么会不同你们商量呢?
李玉华从来不是个谦逊的性情,三位皇子妃她出身最差,按次序她排最末,还有人明里暗里的算计她。这时候不把锋芒露出来,就等着被人下套坑死吧!
李玉华要来笔墨信笺,立刻就给陆姑娘写了回信,李玉华写的是:妹出身寒门,家乡以棉为衣。今妹读史书,忆当年先烈开国不易,筚路蓝缕,栉风沐雨,方有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故妹将以棉为尊长制鞋履。玄、绛皆为端重之色,极好。
写好信,李玉华令厨下将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做回礼,令檀香带了回去。
打发檀香走后,许老太太方问,“陆姑娘问你什么事?”
“是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姑娘说她和蓝姑娘商量好了,要用湖绸做鞋,问问我的意思。”郑嬷嬷捡了檀香送来的果子奉上,李玉华摆摆手,“我还不饿。”
许老太太问,“那要做什么颜色的,我让家里给你备好料子,这可不能马虎。”
李玉华笑了笑,她睫羽一眨,褐色瞳仁看向许老太太,“各家与各家不同,蓝家陆家都是公爵府第,用绸用锦都合适,咱们家是寒门出身书香之家,跟他们两家可不一样。我同陆姐姐说了,我要用棉布做。”
以往,许老太太认为自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自从见到李玉华,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便不像以往那样信服了。
一个自信的人,往往会屈从于一个更加自信的人。
“这样行吗?”许老太太有些不确定,或者是陆姑娘是将来太子妃的原因,许老太太谨慎的说,“要不要等你父亲来问问你父亲?”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李玉华唇线轻抿,接下来又铺纸写了一封信,交给孙嬷嬷,“嬷嬷亲自走一趟,送给蓝姐姐。”点心同样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
孙嬷嬷接过信,行一礼去了。
许老太太算是看出来,李玉华似是与陆姑娘别着劲儿,打发了丫环,许老太太低声道,“陆姑娘以后毕竟是太子妃,差不大差的,听她的算了。倘蓝姑娘被你劝服着改了主意,陆家岂不要多心?”
李玉华轻轻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这点心外头一层酥皮,里面是熟软乳酪,略重一点就会将酥皮捏碎。乳酪沃肺融心,入口即化,李玉华舒服的眯起眼睛,道,“这世上又不看谁官儿大地位高谁就说了算,应该是谁的主意好谁说了算。”
“这也不过是小事,何必这样争个高下。老话说的好,以和为贵。”
“要是人人都是这个心,我的凤冠怎么就给人换了?”李玉华细眉挑高,许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李玉华三两口把手里的酥油泡螺吃完,拿帕子擦擦手指,“在老家,这人要忒面了,别人就当你好欺负。倒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厉害人家,旁人要打他们主意都要再三思量。祖母,我现在就得叫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凤冠的事与陆家无关,不是内务司不小心么。”
“要是陆姑娘真把我放在眼里,不会写信说她与蓝姑娘已经商量好如何如何,如果是我,我会摆好茶果,三个人坐下商议。她们都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这叫跟我商量么?”李玉华唇角似笑非笑,“旁人不当我一回事,我难道还要上赶着给她留面子?”
许老太太叹口气,“她总是太子妃。”
“可就算我这次依从她们的意思,祖母难道认为她会领我的情么?”李玉华问,“祖母不会这么想吧?”
许老太太明白,纵李玉华真的听从太子妃的意思一样做锦绸的鞋,太子妃怕还会认为是李玉华明智之举低头认输了呢。
许老太太道,“可你们妯娌这还没进宫就都别着一股劲儿,总归不好。”
“也没有别着劲儿,只是各有各的脾气,说到底还得看谁的主意好。等下次再有事,倘陆姑娘主意好,自然听她的。”
言下之意,你没好主意就听旁人的吧,以身份压人,起码在李玉华这里是不可能的!
你是太子妃不假,我一样是皇子妃!
*
孙嬷嬷在蓝公府受到热情接待,蓝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姑娘、少爷经常进宫,孙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蓝老夫人摆摆手,令孙嬷嬷不必多礼,“你现在不是在许姑娘身边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蓝大奶奶扶了孙嬷嬷坐在一畔椅中,捧茶捧果的让孙嬷嬷,孙嬷嬷连忙起身,“可当不得大奶奶这样。”
“您跟在姑祖母身边儿这些年,也是我们半个长辈,哪里就当不起了。”蓝大奶奶笑着拉她坐下,孙嬷嬷笑,“许姑娘令人送信给福姑娘,还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味儿都不错,送给福姑娘尝尝。”
蓝老夫人笑,“我都说她们俩投缘,姐妹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你记挂我我记持你。”令人叫了大孙女出来。
福姑娘大名蓝臻,小名儿福姐儿,蓝太后一直福姐儿福姐儿的叫,大家便都称福姑娘了。蓝臻生就一张小圆脸儿,杏眼朱唇雪白的皮肤,她其实比李玉华大一岁,瞧着却似比李玉华还要小些的模样。
先同孙嬷嬷打过招呼,蓝臻笑,“许妹妹的信呢?”
蓝臻拆开信看过,犯难说,“那这怎么办哪?”
蓝老夫人问,“怎么了?”
蓝臻把信给祖母看,说,“上午陆姐姐写信问我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姐姐说用湖绸做鞋,给陛下的做玄色,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做绛色。许妹妹说她要用棉布做,哎,陆姐姐的话有理,可许妹妹的信也有理。这要怎么办啊?”
蓝家女眷立刻明白,陆许两家姑娘较劲儿,蓝家成了决定胜负的所在。蓝家站陆姑娘这边,许姑娘面子上不好看,反之亦然。
论地位,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自然要胜以后的三皇子妃许姑娘一筹。
但是,蓝老夫人望一眼恭敬坐在下首的孙嬷嬷,有些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