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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特别市是朝鲜海军黄海舰队司令部所在地,也是舰队驻泊重要港口,人口约一百万,条件最好的医院是隶属于海军的军医院,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军人,政治素质很高,严格执行上级命令。
伤员是东亚人种面孔,脖子上没挂军人身份牌,所以区分不出到底是中国人,日本人,南朝鲜人还是美军中的亚裔,但在他昏迷期间,呢喃着的名字都是汉语普通话。
在海军医院医疗组的精心照顾下,傅平安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鸟语花香,白墙蓝天,他第一反应是到了天堂,和牺牲的战友们团聚了,可是扭头看看,室内无人,稍一动弹,后背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又昏了过去。
值班护士每隔几分钟就来看一眼,这次过来终于发现病人醒了,她欣喜道:“你醒了?”
“这是哪里?”傅平安问。
“这是威海市人民医院,你已经昏迷很久了,是渔民把你送来的,你到底是谁?”护士的普通话不但很标准,还带着一点点的威海口音。
傅平安确定自己没牺牲,心中却不是庆幸而是遗憾,与其活着,他更想死去。
“我是东山守备区的兵,我叫傅平安,请你通知我的部队。”傅平安说。
护士点点头,出门去了,傅平安想起身,起不来,他观察窗外,除了树木啥也看不到,病房略显老旧,墙裙涂着苹果绿,地上是水泥地坪,床头柜上放着玻璃针筒和橡胶带,这很奇怪,医院早就普及一次性针筒了,怎么威海人民医院还在用玻璃针筒。
过了半小时,两个便装男人走进病房,他们亮出证件,自称是威海市公安局的人民警察,要问傅平安一些问题。
“你说你是军人,那你的部队番号是什么,你是怎么落到大海里的?”所谓民警长着一张黑瘦的面孔,身上的灰色短袖开领衫也非常土气。
“我是东山守备区海防三团九连列兵傅平安,驻守在黄海374岛,八月十五日暴风来袭,我们驻地的房子被吹塌了,我也被吹到海里,就这样。”傅平安答道,同时精神紧绷起来,这里不像是威海,这些人也不像是中国警察。
民警做完笔录就走了,护士进来换药,傅平安说小姐姐你真好看,我给你唱个歌吧。
护士笑得很甜,说好啊,我听着。
傅平安就唱了一首周杰伦的青花瓷,然后问护士,你知道这是什么歌么?
护士歪着头想了一会,说:“这是一首民歌吧,我在电视里听过。”
傅平安就笑笑,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个小时,来了两位军人,一丝不苟的解放军夏常服,一个少校一个上尉,上尉拿着黑皮笔记本做记录,少校问话。
“傅平安,我们是军区情报部的,815当天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如实向组织汇报,不能有半点隐瞒,明白么?”
傅平安说:“拉倒吧,别演了,就这演技我都替你们害臊,老子没工夫陪你们玩,你们想听军事机密对吧,听好了,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山守备区海防三团九连列兵傅平安,就这些了,多了一个字不说。”
扮演少校的人生气了,摸出烟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没人知道你活着,如果你配合,你还能回家,如果不配合,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傅平安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笑完了说道:“你知道我最不怕的是什么吗?我最不怕的就是死,我求求你们,给我来一枪,来个干脆的。”
两个朝鲜特工对视一眼,很无趣的走了。
他们刚出病房,就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回头一看,伤员敲碎了一只盐水瓶,正艰难的捡起锋利的玻璃碎片往手腕上划。
傅平安没在演戏,他是真心求死,玻璃碎片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只差分毫就伤到大血管,医生护士冲进来急救,也顾不上说中国话了,朝鲜语叽里呱啦一阵嚷嚷,傅平安的伤口包上了,人也被约束带捆了起来,防止他再次自杀。
但是傅平安开始绝食,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牺牲的战友,三位大哥都牺牲了,祝孟军生死未卜,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贪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是身为军人,他又有守土职责,怎能放任异国军队肆意妄为,两种心情交织矛盾,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自杀也没那么容易,护士强行给他吊葡萄糖,灌流质食品,保证人必须活着。
……
东山守备区招待所,高小波和祝孟军的家属也相继来到,高小波的父母是普通老百姓,有着山东人的质朴和豪爽,对于儿子的牺牲没有任何怨言,在现场还有一个女军官默默陪着烈士家属,据说她是高小波的女朋友。
祝孟军的家属是自己开车来的,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父母都是衣冠楚楚的体面人,政委陪着烈士家属们坐着,等待最后一家人,也就是烈士潘兴家属的到来。
有人悄悄告诉政委,潘兴的家属不会来了,潘兴和家庭闹僵了,他爹根本不认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政委将信将疑间,一辆西北省区牌照的越野车风尘仆仆驶入大院,车上下来一个腰杆笔直,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虽然穿着便装,一身军人气概掩藏不住,政委上前敬礼,对方还礼,双方握手寒暄,这位就是最后一位家属,潘兴的父亲潘远国。
招待所一号宴会厅摆了规格最高的酒席,司令员和政委为烈士家属洗尘,老司令熊太行作陪,桌上摆着两瓶茅台酒,菜肴琳琅满目,海鲜为主,司令员招呼道:“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大家,都是咱们这儿的特产,海参、扇贝、鲍鱼、大虾,都是新鲜的。”
大家都不动筷子,只有范东生说了一句:“我哥托人往家里寄过两次海货,都是晒干的。”
这句话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大概除了潘远国,每个家庭都收到过儿子寄来的海货,现在睹物思人,岂能再不痛哭一场。
招待所的兵给大家面前的杯子倒上茅台酒,雷司令说:“我提议,第一杯酒咱们敬给烈士。”然后带头把酒洒在地上,家属们也有样学样,以酒祭奠英灵。
第二杯酒又满上,雷司令说:“第二杯酒,我要敬家属,感谢你们为国家抚育了这么优秀的儿子,也感谢你们在后方照顾家庭儿女,为前方保家卫国的亲人分担责任,军功章有你们的一半。”
大家举杯干了,气氛依然肃穆哀伤,忽然黄姚武的儿子扯着妈妈的衣服低声说:“妈妈,饿。”
雷司令恍然大悟:“开席,开席,小李,吩咐厨房做几个孩子吃的菜,”
小孩怕生,满桌子都是陌生人更让他害怕,好在还有一个范东生,哄孩子很有一套,气氛渐渐融洽温暖起来,大家都追忆着亲人的点点滴滴,感叹万千。
忽然一个干事走进来,附耳对雷司令低语了几句,雷司令点点头,说:“远国同志,借一步说话。”
潘远国跟着雷必达来到走廊里,罗瑾等在这里,向两人敬礼:“您就是潘兴同志的父亲吧,有这么一个情况,八一五那天,有个叫张维娜的人来到我们守备区……”
潘远国的脸色立刻变了,但并未发作。
罗瑾说:“从那天到现在,张维娜粒米未进,全靠吊水维持着,刚才卫生队的同志第五次阻止了她的自杀。”
雷司令不知道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好发表意见,只能看着潘远国。
潘远国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雷司令只好说:“那我们回去继续,小罗,你照顾好这个张什么娜,不要出事,尽快联系她的家人,把人送回去。”
罗瑾无奈道:“是。”
回到酒席上,潘远国说话了:“司令员,我要求见一下孩子们的遗容,这个不过分吧。”
雷司令一脸为难:“这个……不是很好办,傅平安至今没找到遗体,有些烈士的遗体受到重创……大风浪中在礁石上打的,我不建议看最后一眼。”
潘远国说:“我是军人,什么没见过,我要求见儿子最后一面,你们几位呢?”
祝孟军的父亲表示要看,高小波的家人也要看,唯独黄姚武的妻子拿不定主意,傅冬梅建议道:“别看了,看了这辈子都不会好受,就留最后一眼的印象吧。”
葛丽萍点点头,说那我们就不看了。
接风宴过后,黄家和傅家人留下,其他人跟着雷司令去冷库瞻仰烈士遗容,四口冰棺里装殓着烈士的遗体,高祝潘三人都好完整,脖子上脑门上的伤口用橡皮膏堵上了,基本看不出来,唯独黄姚武的遗体实在拼不完整,半拉脑袋都没了,确实没法让家人看。
低低的抽泣声中,潘远国上前抚摸着儿子的面庞,摸到脑后的时候就明白了,儿子是被一枪掀了后脑勺,狙击手打的,死的时候没痛苦。
冷库里温度太低,潘远国的警卫员拿了件军装进来帮首长披上,肩上一颗金星闪烁,潘远国扣上扣子,向儿子的遗体敬礼。
……
夜已深,北京,望京某韩国烤肉店,两个韩国人推杯换盏,真露一杯接一杯,喝到酣处,年长的说道:“有一批很珍贵的货物,山姆大叔一定很想要。”
年轻的问道:“什么成色?”
年长的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对方:“一周前黄海上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这是唯一的幸存者,目前在我们手里。”
年轻的看了看照片,用手机拍了下来,问:“我会转告大叔那边,大致什么价位?”
年长的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万?”年轻人问。
“No,US dollar 100 miillion。”年长的说,“不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