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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望舒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颠簸的汽车上,第一反应便是询问罗毅的所在。他必须在调查人员赶来之前,和罗毅做好沟通,保证叶煕阳和左雨澄相安无事。
队里的工人脸色黯淡:“罗队长,他死了……”
许望舒心下一沉,呆呆愣怔在原地,很快便有更大的恐慌袭上心头:“那别的人呢?”叶煕阳呢,他还好吗?
“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有罗队长一个人……”
这句话,既令他为罗毅哀婉沉痛,又庆幸叶煕阳平安无事。如此,这番罪责的说辞,便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有执勤表的证据,又有朱小二和杨坚这两个人证,无论事故后果如何,他都要尽力自己承担。
果然,许望舒住院不久以后,便有警局的人员前来调查。
他说,左雨澄生病,罗毅要求他去代班,虽然他刚刚值过白班,这代班不太合理,但因为是罗毅要求的,只得承担。
他说,他对罗毅的代班要求心有不满,执勤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发现数据的异常状况。
他说,叶煕阳只是作为技术员来录井房看看,很快便走了,事故发生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录井房。
几番取证之后,警方并未发现异议,决定对许望舒等5人采取拘留,于一周后在人民法院进行公开审理。
许望舒靠着清冷的墙壁,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公开审理?那叶煕阳也会来吧?他会明白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无欲无求地付出,可一想到罗毅的去世,心中便满是酸涩。罗毅正气一生,娶妻生女,只将那个人藏在心中,不知道去世之时,心中是否曾有过惋惜?
许望舒已摆明自己的位置,他不苛求叶煕阳的回报,却也不甘心一直保持沉默。今次他所做的事,叶煕阳和左雨澄必定有所揣测,虽然他是为了叶熙阳,但从明面上来看,最大的受益人却是左雨澄。他不求叶煕阳以同等的深情回馈与他,却更不愿良苦的用心被叶煕阳误会。就这一次,这一次,他要让叶煕阳知道,他是为了他。
庭审之时,不能和家人朋友说话,他便写了一张字条,花钱托人给坐在观众席上的叶煕阳带去。
只有一句话,却说得再明晰不过。
“为你不为她,无悔。”
叶煕阳收到这张字条,眉头紧蹙,遂将字条揉成一团揣进兜里。庭审到一半,见许望舒字字句句供认不讳,又把揉皱的字条拿出,抹平铺开,再细细看了几遍。到庭审结束,宣判结果出来,许望舒判刑一年,他拿出字条,一点一点慢慢撕掉,直到确定再无法拼凑回去,才将所有纸屑扔进了垃圾箱。
叶煕阳一直秉承着他人的情谊不需以情偿还,可面对许望舒如此浩瀚的深情厚谊,他亦不禁为之动容。
可是,许望舒是一个男人,动容之后,便是更加汹涌的抗拒。
他能选择的,唯有假装不知道这一切,将这一纸深情扔进垃圾箱,才能让自己稍许平衡。
如果没有这张纸条,许望舒入狱以后,以他们的好友之谊和替罪之恩,叶煕阳是必定会去看他的。可是如今,叶煕阳不想面对他,不想提起他,断然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不见,心中才能多一份安定,才能让自己少承担一点情债的负累。
他不去见许望舒,但雨澄必定是想去的。他不该拦她,也拦不住她。想着,叶煕阳叹息一声,去求了一份监狱会见申请书,正往回走时,周娅楠却在前方拦住了他。
她的双眼还微微泛红,递来一张纸:“我父亲的追悼会,还望你和雨澄都能来。”
周娅楠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叶煕阳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叫住她:“等一下!”
周娅楠回过头,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问:“还有事吗?”
叶煕阳点点头:“想和你单独聊一聊,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
周娅楠先是一脸困惑,沉吟几秒钟后,一副恍然的表情:“好。”
坐在法院旁的咖啡厅里,叶煕阳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到许望舒的纸条时,他立刻想起了周娅楠扇许望舒的那一巴掌,那是因为她已经得知了许望舒是同性恋吗?可这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妄自问出。若周娅楠本身不知道,他便没有必要坐在这里与她谈了。
叶煕阳没开口,周娅楠却是开口了,眼神紧盯着叶煕阳,语气玩味:“之前许望舒告诉我他是同性恋时,我不知道他喜欢的到底是谁,可见他今天在庭审上的表现,我终于知道了。”
她果然已经知晓,由此,叶煕阳便放心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替我同雨澄保守这个秘密?”
周娅楠眉毛一挑:“为什么?告诉她了,她不就能对许望舒死心了吗?”
“话是没错,可她如今正在怨头上,现在告诉她,以她的性子,对许望舒死心的同时,也会迁怒到我。”
周娅楠冷哼一声:“你倒是了解她。可是你又怎么保证,以后她知道时能够不迁怒你?”
“以后她喜欢上我,就是两码事了。”说这话的时候,连叶煕阳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干脆岔开话题,“你别管那么多,答不答应?”
“不答应。你瞒着她,是害了她。”周娅楠揣着双手,“除非,你给我一些好处。”
叶煕阳眉头一蹙“你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等以后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周娅楠面无表情,“我有预感,以后你会帮我一个大忙。”
“只要你答应,我能帮你的事,一定会帮。”
周娅楠轻勾唇角,笑容淡得不能再淡。
而此时,许望舒已被押送到监狱,厚实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换上统一的条纹布衣,比荒野的寂寞还浓厚。
可许望舒不觉得多难捱,他是自愿选择到这里的,并没有委屈一说。他的父母从成年以后再未见过,故而没有家庭的负累。也是因此,他在一群乌合的囚犯之中,显得格外坦然。
同样坦然的,还有一个叫齐泽轩的男人。
齐泽轩与许望舒年纪相仿,刑期也一样,同是一年。许望舒入狱的时候,齐泽轩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月。
监狱里盛行着结伴关系,孤苦伶仃总易被人欺。结伴之人同起同坐,朝夕相处,是监狱里最为亲近的人。齐泽轩和许望舒都不屑于这种形式,两个人各自安安静静做自己手中的事,最初并没有什么交集。
事情发生在许望舒进监狱的第四天,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不惯许望舒独来独往的高傲架子,决定给他一顿教训。他们把许望舒围在角落,先是一番污言秽语,接下来正准备报以行动的羞辱时,齐泽轩出现了。
监狱里每天都需劳动,这个时候,齐泽轩已经是生产大队长身边的红人,因着他言语不多、做工细致,又很有想法,大队长觉得他同其他的囚犯不一样,处处都关照着他,也是因此,纵然齐泽轩独来独往,也没人敢去得罪他。
齐泽轩并不是寡言的人,只是这狱中乌七八糟,他淡然处之,却不愿抱成团。他早已将许望舒的沉默看在眼中,这沉默不是内疚,也没有仇恨,而是一种隐忍,隐忍背后却又含着坦然。
他认为许望舒是可以结交之人。
两个人的交集,便是从这次冲突中开始。每个刚到监狱来的人,都会经历一番类似的折磨,齐泽轩自己便是这样过来的。后来许望舒又被截住几次,齐泽轩要么亲自挡住,要么让大队长来帮忙,几日以后,那些拉结帮派的也对许望舒失了兴趣,不再置理。而齐泽轩和许望舒的关系,则渐渐要好起来。
叶煕阳虽然是男人,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让许望舒喜欢。友情和爱情虽是同一性别,但他分得很清楚。在监狱中,许望舒和齐泽轩彼此珍惜,更彼此尊重。
相处越久,许望舒越觉得齐泽轩是翩翩君子,品行甚佳,终于提出了疑惑:“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进监狱呢?”
齐泽轩云淡风轻地笑笑:“识错了人吧,你如果想听,说说也没什么。”
许望舒点点头,便听得齐泽轩娓娓道来:“我家是做饭庄生意的,以前收了一个女员工,叫做夏小品。她家境贫寒,过得十分窘迫,我对她的照顾便也多一些。那时候还不太懂得情爱,夏小品每天黏着我,渐渐变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正逢饭庄整改装修,她让我把饭庄名改成了‘品泽轩’,我觉得挺好听,便也依了她。”
齐泽轩用口水润润喉头,接着说:“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夏小品从不对外说我和她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动过她,可她却诬告我对她用强,把男女交往说成了老板玷污女员工。她家境难捱,只是为了拿到钱,便仅仅说是用强未遂,却未曾想到未遂也能让我判刑。”
齐泽轩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盯着头顶的天窗:“她需要钱,我理解,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这种罪名最难以探究,只要她态度坚定,再加上我那几个所谓的朋友添油加醋,我便几言几语被弄进了监狱。”
他将目光从天窗收回,看向许望舒:“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