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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拿到新凑的纸条,一个个幸灾乐祸地扫视着周围。我同品泽轩的员工并不熟悉,看着手中两个陌生名字,在熙阳的催促下起了一个头:“王小宝,骑驾,刘本实。”
规则改成了这样,句子也变得生涩起来,但品泽轩的员工们浑不介意,齐吼吼地推出两个男人。那个叫王小宝的笑得龇牙咧嘴,跨坐在刘本实后背,毫不客气地喊着“驾!驾!”,在众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中绕了一个小圈。
开了这样一个好头,后续便更热闹了,叶煕阳展开纸团:“孙原,俯卧撑,李婷婷。”
一男一女被推了出来,那女孩满目娇羞,一个劲想逃,但众人正在兴头上,呼声一浪跟着一浪,本着游戏至上的法则,扭捏几次以后,那女孩还是躺下,容得男生做了十个俯卧撑。
现场氛围更是热烈高涨,那女孩羞红了脸,置气一般地展开了自己的纸条,立马喜笑颜开:“老板,这可是写你的!”接着念道,“齐泽轩,交杯,左雨澄。”
叶煕阳脸色一沉,连带着齐泽轩也愣了一下。品泽轩的员工不明情况,只想着戏耍一次他们的老板,齐声吆喝道:“交杯!交杯!交杯!”
左右也不过是交杯喝酒,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至于连个游戏都玩不起。换是别人,叶煕阳估计也不会介意什么,可对象一旦变成齐泽轩,他直觉般的敌意又冒了出来。
但品泽轩的众人可管不了那么多,蜂拥着我和齐泽轩就往中间靠,躲也躲不了,还未反应过来,两只盛酒的杯盏已递了过来,后背不停有人推着我往齐泽轩身上靠。我尴尬地看着齐泽轩,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他依然温润大方,已经举杯留出手腕:“没事儿,就是一个小游戏,热闹一下而已。”
周围人群簇拥得紧,早晚这杯酒都得喝,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放下忌惮,快速挽过他的手,两人同时将杯中酒饮尽。
因为齐泽轩是老板,人群爆发的嘘声比之前都更加热烈,连我也被这气氛感染,笑意兴奋地爬上脸,回头,却刚好对上叶煕阳铁青的脸。
游戏已进入下一轮,沸腾的喧哗突然安静下来,人人憋着笑,含着满腔的期待,只等句子念出以后再次爆发。
我坐在叶熙阳身边,见他眉峰一挑,脸色十分不悦:“和他喝交杯,你笑得这么开心?”我轻轻推推他:“熙阳,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不能当真。”
话刚说完,耳边飘来了新的句子,在冬夜中,寒至彻骨。
“叶煕阳,亲吻,许望舒。”
人群又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大家听见中招的是两个男人,嘘声更盛。一片喧闹之中,我僵直了身体,死死扣住叶煕阳的手,用眼神示意他拒绝。他却挣脱开来,笑得肆意,重复我方才的话:“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不能当真。”
他站起身,缓步朝许望舒走去,在惊异的眼神里坐在了他的身边。
许望舒不自然地扯出笑容:“这个玩笑就别开了吧,不好玩。”
叶煕阳听了,笑容更加不羁,伸手搂过许望舒的肩膀,一张脸就要凑上去。
望舒的身体不停往后靠,想要别过头去,眉头拧成一股麻绳,我看着他俩靠得越来越近的唇,心中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这是荒烟废墟,还是深渊薄冰,已是分不清。
鼎沸的喧哗和彻骨的心寒中,叶煕阳用手扣住许望舒的后脑勺,用力在他唇上亲下,我的心也跌进了谷底。最后那一点表面的和平,也都在嘴唇的交错中尽数榨干。
许望舒眼神复杂地看着叶煕阳,眸中的火光几乎要把人吞噬。我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屈辱、怨怼、悲伤、愤怒都交错其间,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和淡然。
顶着望舒的目光,叶煕阳笑得全无所谓,凑在许望舒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友谊万古长青。”
我别过脸,失去了喜,失去了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许望舒死死凝视着叶煕阳,却对上他浑不介意的、甚至带着几许轻蔑的笑脸,隐忍,再隐忍,终究还是崩持不住,咬牙切齿地冲他脸上给了一拳。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惊到,连忙上前拉住许望舒。叶煕阳被打倒在地,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却是勾唇一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起身,朝我走来:“八点了,我要回家了。”瞧见我面色惨白,又补上一句:“游戏而已,不必当真。”
我闭上眼,嘴唇颤抖。他竟是为了气我,竟是为了反击方才我和齐泽轩的那一盏交杯!可是他忘了,有些爱是可以故意忽视不管的,但自尊不可以。
方才的那一个吻,不仅仅是游戏,还含着轻蔑和讥讽,以及对自尊肆意的践踏。
叶煕阳走了,走得若无其事。望舒也走了,跑向后院的荷塘,我静静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面朝池水的空洞背影,心里绞疼如麻。
荷花早已枯萎,只留下冷根残叶,在冬夜里瑟瑟发抖。深夜难寐,我们该以怎样的步伐再走入繁重的白昼?走入新一年的大好气象?
春节联欢晚会应该开始了吧,烟火袅袅绽放,鞭炮声声齐鸣。家家户户都在包着饺子阖聚团圆,全世界,似乎只有我们这一处宁静。
“雨澄,是你吗?”他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没有回头。夜晚的流光映着他冷清的侧脸,寂寞难言。
我嗯了一声,从隐蔽处走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石头上。他不说话,我便抱着腿静静地呆在他身边,不敢开口。
“今晚玩得真开心啊。”他淡淡说着,眼神向无限的远方望去,魂魄被抽离了一般,“尤其是那一句,友谊万古长青。”
“望舒……”我心中颤栗,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曾经去监狱看他时,他虽然憔悴,但眼里还有神采,心中还有期待,我从未见过他如今这副样子,像是腐朽的空壳,只剩下皮囊撑起虚无的内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只低头看着那一池枯槁的池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雨澄,其实他穿上褐色也挺好看,不过,他只能喜欢黑色。”
字字诛心,悔恨愧疚的情绪盈满了我。今天下午的那番逼问句句在耳,我何苦逼他,又何苦逼自己。如果没有今天下午的颜色逼问,如果我不曾和齐泽轩共饮交杯,或许后面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对不起……”我愿捧出我的心说出这三个字,可一切已经晚了。
“没关系。”他深吸一口气,“我要离开了。”
我很想开口挽留,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方才那个欺辱一般的吻,已在他的心底打上了痛苦的烙印,如何都于事无补。
他见我不语,又问我:“雨澄,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我依然沉默。我当然知道,他也明白我已经知道,可是我们不能说,一旦说出,我与望舒之间这最后的一根弦就会彻底断掉。
我以为沉默可以逃避,他却不愿放过我,粗暴地抢过我的手,手指已抵在我的掌心。
我无声挣扎,将拳头拽得紧紧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守住这最后一层薄纱,这最后一丝情谊。
你争我夺的无声抵抗中,我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心也没了力气,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嘶吼着哀求:“求你!求你!别说!”
这哀求深入骨髓,逼得我全身瘫软,可望舒的目光丝毫没有软下来,那眼中的伤情和决绝如同烈火,将我的心瓦解成一片一片。
他不顾我嘶吼的一声声哀求,手指如最锋利的匕首,一笔一划,在我的手心刻下了一个字:阳。
他的手指离开了我的手心,我的抽泣愈渐微弱,紧紧攥着他刻下的痕迹,反而安静了下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任我们如何维护表面的和平,都逃不开这注定的结果。
绝望的尽头,我突然笑了,笑得由内而外地灿烂:“望舒,其实你们俩穿黑色都好看,但是你知道吗?你穿着更好看。”
说罢,不顾望舒深锁的眉头,也拉过他的手,尖利的指甲划过他手心的皮肤,写下了一个字:澄。
你爱着的是叶煕阳,可你该爱的,却是左雨澄。
错了,我们都错了。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缘起缘灭,生离恻恻。我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突然不知该将自己归于何处。
我仰头看天,果然,大年三十是没有月亮的。我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熙阳一年中最欢乐的生日,都不会有他。
我心中晓得,明日回去,面对的便是望舒空荡荡的房间。没有送别,无法送别,我们无法不悲不喜地互道珍重,唯有喑哑着沉默,才能熬过这一方劫难。
可是沉默,真的就是尽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