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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太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望舒的名字,如今听齐泽轩提起,心中依然有忍不住的颤栗。我情绪一紧,顾不得矜持,迫不及待地追问:“望舒他还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情绪、状态都很平稳。”齐泽轩说完,我似乎觉得放心了一些,他又补充道:“我听他说起过你,你们认识四年多,应该了解他,他没有过得不好,但也没有过得很好,心里总埋了事情的。”
他说中了我心坎里的结,我苦笑:“认识望舒这些年,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从来猜不到,更无从了解他。”
或许是齐泽轩温润如玉的气质让我放下了戒心,这番从未对别人倾诉的心里话,竟不自觉便流露出来。
他并不介意我有些唐突的倾诉:“每个人都有苦,有的人说了出来,有的人闷在心里。有时候我们会十分同情一些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苦难就真的比别人多,只是他们表达得比较精彩罢了。”监狱暗沉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一种被温和包容的色彩,“你不要太责怪他,他心里必定有苦,只收没法说出口。我虽然也不太了解他,但我理解他。”
不了解他,但理解他。
一股莫名的暖涌上心头,我似乎寻求到了一种解脱之路。其实我未尝没有感觉到望舒心里的痛苦,他平和淡淡的外表下,有着压抑、再压抑的克制。他唯一抱过我一次,在国庆节的黄昏,我哭得不成样,他的拥抱却没有安抚的意味,像受伤的月亮,那样纯净,那样哀伤,连痛苦的呜咽都是克制的。
或许那是我唯一一次窥见他内心最真实的面目,却同样猜不透缘由。我所能做的,只有反手也抱紧他,两个人相拥而泣。我为了他而哭,却不知道他是为了谁。
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在埋怨他不曾让我懂得,却没有意识到,理解或许比了解更重要。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为何又一定要刨根究底,去扯出他不愿诉人的心事呢。
我收回思绪,问齐泽轩道:“你和望舒是怎么认识的呢?”
齐泽轩温和笑笑:“你也知道,监狱是个藏污纳秽的地方,各色人都有。我比他早入狱两个月,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见到他,便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或许他也是这么觉得,我们才能有机会坐下来聊一聊。”
“你平日里,和望舒都聊些什么呢?我都不知道可以和他说些什么,我找不到话题,他不去找话题,每一次的开场都是沉默。”无形间,自己竟又开始了情感的倾诉,或许是把望舒埋在心里太久了,和周围的人谁也不能提,所以遇到齐泽轩,话语便如卸了闸门的江水。
齐泽轩沉思了片刻,才道:“或许是家庭背景的共同点吧,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望舒的父母则是长年在国外,从他成年以后就没有见过,也不怎么联系他,只留下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用望舒的话来说,就是相当于没有父母。”
我心里一惊:“望舒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齐泽轩点点头:“他去井队工作也是这个原因,宁愿呆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回到家里空空的屋子,反正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区别。”他有几分诧异和歉意,“我本以为你认识他这么久,肯定也是知道的,是我说得唐突了。”
我的心里翻江倒海,沉寂了许久的感情又回溯而来。猛然想起大学时,我问望舒为什么寒暑假都不回家。他只是淡淡地说在学校有事,却也问不出到底有何事,那时我还埋怨他假神秘,如今得知真相,禁不住这剧烈的冲击,生出一股泫然欲泣的冲动。
原来,他竟是无家可回。
我的喉咙梗着心涩,望舒替我入狱之后,我也曾几次想过要找他的父母表示歉意,却一直提不起勇气。我无数次责怪自己的懦弱和逃避,现在却庆幸自己不曾跟望舒提起过。还好,还好我没有戳破他的伤心事。见他难过,我的心也会滴血。
想到此处,我更觉得对望舒的沉郁有所理解。以前的种种疑惑和追问,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便憋在心里好了。让我困惑,总好过令他心伤。
不知不觉,眼角已经溢出了几滴泪,我轻轻抹掉,对齐泽轩真诚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
明白了去理解他,不会再像从前,不停地在他的沉默中追问不休,而是在他的沉默中,学会懂得他的隐忍和克制。
齐泽轩依然有着谦谦风度:“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事,让你辛苦了。”
“没有的事,和你奶奶相处是一件享受的事,一点不辛苦。”
他舒朗地笑笑,对我这个说法并不感到意外,之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两秒,问道:“雨澄,我奶奶独居一人,很是孤单。今年春节快到了,以前都有我陪她,今年恐怕不行了……”
我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会把奶奶接过来,和我一起守岁过节。”
他有几分愧色:“会不会特别麻烦你?”
“不麻烦,我父母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大年二十九我还要加班,他们不太需要我,我也的确赶不及回去。我会把齐奶奶接到我住的屋子,过年那天她就住我那儿吧。”
他松了一口气:“她从小把我一个人带大不容易,我很惦念她,只能拜托你了。出狱之后,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必定尽我所能地帮你。”
“不必这样,能认识齐奶奶也是我的福气。”我对他郑重的嘱托有些受宠若惊:“冒昧问一个问题,我与你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你怎么放心把奶奶交给我来照顾?”
大概我的话勾起了他心涩的回忆,他沉色道:“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也不知道我那些所谓的朋友中哪些人还值得信任,不敢去托付。”
他所说的“那件事”,应该就是齐奶奶提过的入狱缘由吧,被诸多好友误会和背叛的冤屈,想必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难得他此时还能如此闲定安适、心平气和。
我接着问:“那既然这样,又怎么敢托付给素不相识的我?”
他这才笑笑:“听望舒几次说起过你,也了解一些你和望舒之间的事,虽然没见过,但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当时你第一次来监狱看他之后,我便和望舒提起过这件事,但望舒说他撂下的话很决绝,估计你是不会再来了。可我总感觉以你的脾性,必定还会再来,于是就这么等着。果然,你还是来了。”
从望舒几次提及的言语中,他居然就摸准了我的脾性,我诧异道:“你是学心理学的?”
他被我逗乐了:“怎么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理解望舒,也能从他讲述的你当中理解你一点。但这一点并不多,也是我恰巧猜对了而已。”
我有些犹豫,想问又有些不敢问,但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望舒讲述的我,是什么样的?他怎么看我?”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许久,有时候我觉得望舒对我有着深厚的情谊,有时候又觉得他已经厌倦了我。他冷淡、沉默,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惊心动魄,使得我在两种极端的心绪中交错不安,得不到确切的解答。
齐泽轩想了想,说道:“望舒曾经跟我说过,他觉得你很好,把你当做值得信赖的朋友,很是珍惜你。”
我自嘲地笑笑:“他是不是还强调了,只是朋友而已,不想伤害我?”
齐泽轩愣了一秒,微微地点了点头。
值得信赖的朋友,望舒也曾经和我这样的说过。朋友,朋友,上次我听到这个词,心里针扎一般地痛,可如今,也已经接受了。不是认命,只是做出我学着理解他的第一步,像我刚才下决心要做的那样。
更何况,熙阳已经是我的男朋友,这番朋友之间“友谊之情”的开解,或许能为我的优柔寡断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这黑暗的牢狱,是我欠他的债。做朋友,总好过永远背负还不了的愧疚和自责。我这样告诉自己。
无论是去看望舒还是齐泽轩,每一次监狱的探视都会在我心里引起一番波折。这一次,我从另一个人眼中重新理解了与我已经相识四年的望舒,觉得我们之间更近了,也更远了。
在公车上,我掏出手机给齐奶奶打了一个电话,向她细致汇报了齐泽轩的状态。虽然我不知道他相比过去有没有憔悴或者消瘦,但凭着那温润的气质、清澈的眼神,我料定他没有让自己萎靡。言毕,不仅齐奶奶放心了,我也放心了。有齐泽轩这样的朋友,望舒在狱中应该会好过一点吧。
回到出租屋,我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里,把自己扔在床上。刚想闭眼休憩一下,就发现卧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身边还放着一双拐杖。
我蹭地坐起来,把刚盖上的被子呼啦扯开,也不穿鞋,光着脚就跳到沙发上,蜷着腿看他,满脸惊异:“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忍不住回来看看你。”熙阳搂过我,贪婪地嗅着我发间的气息,“雨澄,我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