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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午夜,强台风“天兔”在东山市沿海地区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4级。是近40年以来登陆粤东最强的台风,满城狂风骤雨,沿海房倒屋塌,海水倒灌城市塑料垃圾随着海水被推向城市的各个角落,到处都一片狼藉。
这一夜,东山这座城市,少有人眠。
李飞看天色逐渐有了亮,坐在床上想给李维民打个电话,号码还没拨出去,屋子先黑了——停电了。
他犹豫了一下,翻身下来囫囵洗了把脸,披上外套,淌着水去了陈珂家的水果店。
没想到,马雯比他到的还早……
两个姑娘跟着陈家爸妈忙忙叨叨地把被水泡了的水果搬回店里高出,李飞连忙过去帮忙,三个人一看,都有点尴尬。
马雯看得出来李飞对陈珂的感觉不一样,有心撮合他俩,但两个人中间横着一个宋杨,谁都没办法先跨过去……
陈珂他爸看李飞来了,把前面交给他们三个,自己去后面看仓库,直到手头活儿干完了,李飞和陈珂之间也没说上两句像样的话。倒是陈珂把他们带进林水伯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喝水,问上了林胜武的事情,“对了李飞,有林胜武的消息了吗?小玲出院以后,她的电话彻底不通了,我很担心她。如果胜武能回来……”
蔡小玲流产,被从医院接回家后,就完全跟陈珂断了联系。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陈珂心里没底,她问出来这句话就是害怕蔡小玲跟林胜武出事,谁知道对面的李飞竟然真就这么沉默了半天。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却不敢问,又等了半晌,终于听见李飞似是艰难地说:“林胜武……已经死了。在珠海那边的山里发现的尸体,是被枪杀的。已经通过DNA确认了身份。
陈珂手里茶杯一松,被马雯眼疾手快地接住,才没有落到地上……
………………
…………
广东省公安厅,门外有武警岗哨执勤的指挥部里,李维民、王志雄、雷建华、崔振江、楼晓平五人正在一幅广东省的地图前讨论着,边防总队副总队长楼晓平依次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说道:“这次行动,我们可以从汕头、惠州、梅州、河源等地抽调一千警力,外加两千武警、边防官兵。”
李维民甚是欣慰地拍楼晓平肩膀,“太好了,关键时刻还得是你老楼。”
楼晓平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就是担心,一下子抽调那么多警力,动静会不会……”
李维民、王志雄、雷建华、崔振江五人相视一笑,李维民故弄玄虚,“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楼晓平拧着眉毛看着他们,常年严肃冷着脸惯了,眉宇间深刻的川字纹跟刀削斧刻的似的,“你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维民笑道:“我们山寨了一版行动,对河东县的K粉贩毒集团进行专项打击,所以对外,你的部队是对河东县集结的。”
楼晓平恍然大悟,“都说你李维民这个老狐狸名不虚传!”
“你这话我不爱听啊……”
几个人笑起来,正说着,杜力敲门进来了,“李局,按照您的要求,特别行动小组一共分成五组,台风一过就进塔寨。”
——连王志雄都不知道他把行动组分成五个组一起进塔寨的事情。
王志雄犹豫地看向他,“维民,特别行动小组本身就是执行秘密行动,五组会不会目标太大?”
李维民慎重地摇头,“我让五组借着‘天兔’的皮,打着不同的旗号,进塔寨!”
杜力介绍道:“五组分别是,A组乔装打扮成电视台采访,主要负责拍摄塔寨内部画面,侦测塔寨内部监控位置;B组乔装成环卫,主要负责提取村内制毒垃圾;C组乔装成电力检修,主要负责检测定位村内用电量异常的住户;D组乔装成水文探测,负责提取塔寨村排水水样,检测麻黄碱的含量;E组乔装成民政巡查,负责检测村内是否有为方便制毒而改造的地窖、夹层、暗室。”
楼晓平听得瞠目结舌,熊掌似的巴掌照样在李维民后心拍了一巴掌,“老狐狸还会用障眼法!”
他那一下子差点没把李维民单薄的身体拍吐血,他咳嗽了一声,看着年过半百还壮的跟只熊似的楼晓平,一时有点一言难尽……
李维民计划打得是不错,但塔寨比他想象得更难啃。
狂风初停骤雨却不歇,东山市防汛抢险指挥部紧急安排人员处理各地区受灾情况,市政各部门也在此时开始忙碌起来。
李维民的五个组就是在这时候以各种理由进了塔寨村。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前后没有半个小时,竟然都被以各种理由拔掉了……
伪装成电台采访的跟故意找茬的当地居民起了冲突被砸了摄像机,伪装成环卫的在垃圾堆放点被侧面冲出来的卡车撞到送了急救,伪装成电力检测的发现私接电线以此为借口要求查看被群殴了一顿,伪装成水文监测的在河边被暴雨天拿着鱼竿说来钓鱼的村民逼离,伪装成市政巡查的被负责接待的林耀华堵在屋子里吃饭硬是给灌了个烂醉……
指挥中心,大屏幕上的实时画面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整个指挥中心从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入谷底,陷入沉默,李维民面沉如铁,“杜力,让机动小组快速到塔寨外围接应,必要时刻联系当地武警。”
杜力忙应了一声,李维民大吼着催他,“快!”
正在这时,艾超也大吼了一声,“李局,红外热感侦察无人机调试好了!”
来的正好。李维民猛一挥手,“飞!”
林耀东在阳台上的遮雨棚里,看着村里外来的这些人员和林灿林天昊及众马仔乱哄哄的情景,掏出手机,装上一张一次性电话卡,拨通了陈文泽的号码,“喂,我,林耀东。”
电话那边陈文泽也不知道是在哪,有点乱,“哦是林书记,怎么换号了?”
“塔寨今天有点热闹啊?”
陈文泽不明所以,“怎么了?”
“台风刚过,电力、民政、环卫、电视,就连水文都来我们村了,”林耀东冷冷地勾勾嘴角,“陈市长,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你太敏感了吧?这么大台风,市政各部门忙起来不是很正常嘛!连我的秘书都带人正在小湾村抢险呢!”
“可是我塔寨没有受灾,无非就是塌了一个没人住的老房子。”
陈文泽也察觉出不对来,“你是不是又开工了所以这么敏感?”
林耀东那边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陈文泽就有了答案,只不过也不深问,“每次台风之后民政电力环保市政维修都得忙乎一阵,你不用紧张。只要不是警察进塔寨就行了!林书记,我这儿还忙着呢。”
“那好你先忙,”林耀东看了看外面逐渐小了些的雨幕,挂了电话,“再见。”
另一边,因为暴雨而一夜没回家守在办公室待命的马云波接到也带人正在外面跑的助理龙伟华的电话,“马局,针对河东县的K粉制贩毒集团的专项打击,还调动了武警边防总队的一个副总队长。”
马云波瞳孔猛缩了一下,“连边防都有动作?你从哪儿听说的?”
“治安大队的林虎被抽调去了,他跟我很熟,刚才给我打的电话。”
“有谁被抽调了?”
“刑侦大队的刘芳和邱凡。”
消息跟他得到的指示对得上,马云波眼底的警惕逐渐松了下来,“嗯,崔局跟我说过,这次要的都是刑侦口的人。”
“说是这次涉案人员众多,活动轨迹涉及多个省市,不排除跨省行动,时间跨度大概半个月。”
“行。咱们全力配合吧。”
龙伟华的电话挂了,马云波站在墙上的广东省地图前看着河东县所在位置沉默不语,正思考着什么,手机却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倒是让他真有点慌了——
于慧被120送去急救了。
于慧想戒毒,但马云波舍不得看她受苦。
情况稳定住,把她从医院接回来,亲手给她扎了针“药”,可于慧醒来,看着他的眼睛里只有灰沉沉的绝望……
早饭是马云波做的,于慧吃不下什么东西,就简单的清粥小菜勉强吃了一小碗,马云波心疼地看着她越发面黄肌瘦的样子,心里疼的跟被人划了刀似的。
偏划刀的那人还阴魂不散。
林耀东的电话一共打了三次,前两次被他挂断了,第三次接起来,塔寨的林支书对着他这个副局劈头盖脸地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还是追他查赵嘉良的事情。
上次打电话过去查钟良,汕头那边一直没回复,他也没上心,只觉得左右不过就是林耀东生性多疑的那么点事儿,这次再追,他答应再去帮忙催着问问,说完这个,林耀东又问他,“听说部里和省里在惠州有行动?你知道吗?”
马云波越发的不耐烦起来,“应该是针对河东的。”
于慧在旁边听了全部,虽然马云波不说,但她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
挂了电话她的男人就去上班了,她温柔爱恋地帮他穿好外套,给他拿上伞,看着马云波出门的身影,恍然间忽然发觉,原来这几年,她的丈夫不止愁白了头发,连原本宁折不弯的脊背,如今也佝偻了起来……
她拖他太久了。
她站在门边,温柔眷恋地看着那个给过她所有幸福和安全感的男人走进电梯,片刻后,浑浊的眼中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眷恋不舍,愧疚绝望,最后所有的情愫,都变成了诀别的勇气——
临走之前,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家熨衬衣、铺床单、仔细整理马云波的衣物和生活中一定会用到的各种卡片,她把家里所有海洛因跟吸毒工具都处理掉了,洗了个澡,换上前不久马云波陪她逛街时刚买的那套灰色裙子,窗外骤雨初歇赤霞漫天,她拿出许久不用的化妆品,化了个浅浅的淡妆,钥匙留在家里,只带了个手机,就这么孑然一身地出了门。
迎着这漫天的流火,去走向她人生的终结……
她去了海边,台风过后,海上风浪还很大,她脱了鞋,赤着脚,静静地站在沙滩上,感觉冰凉的海水一下下拍打在脚面,又溅在小腿的冰冷感,感受着眼前海天相接望不到边际的开阔,释然地笑了笑,拿着手机,给这个时间快下班了的马云波发了几条信息……
“衬衣我都帮你熨好了,挂在柜子里。警服送去干洗了,单据在我钱包夹层里。家里所有的卡都在书桌第一个抽屉的卡包里,密码你知道。我帮你买了一年份的维生素,记得每天吃一粒……云波,别难过,我走了是解脱……没有我,你就什么都不怕了……本来是想陪你走一辈子的,没想到最后是我拖累了你……”
接到第一条信息的时候,马云波就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哐当一声就翻了,他顾不得管,抓上车钥匙不要命地冲出了办公室。
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
于慧下了决心,不会给他再来阻止自己的机会。
她慢慢朝着她的命运走去,脸上很恬淡,目光柔和而释然,海水瞒过小腿,再扑到大腿根,她却始终坚定得一步步向前,半步也不肯往后退……
“云波,那些见不得人的‘药’我都扔掉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我不能忍受我的男人因我而落人以柄。希望我走后,你仍然是从前那个缉毒英雄马云波。”
赶上晚高峰,暴雨过后城市内涝严重,刚开出市局没多远就开始赌车,马云波的车陷在车阵里,前面有车发生了碰撞,前面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向后退后面的车却也顶了上来,他疯了似的从车上下来,车扔在马路上都忘了熄火,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可是家里已经没有于慧了。
马云波从头寒到脚,声音都不稳了,两手剧烈颤抖地握住手机给他秘书打电话,“伟华,去交通队,调两小时以内所有的交通监控。”他脑子是空白的,耳边嗡嗡作响,市局的副局长,说情况竟然语无伦次,“我家门口的,路口的,找一个穿灰色裙子的女人。——是……是我爱人,她可能……要自杀。”
电话还没挂断,就有另一条信息进来。
马云波手脚冰凉,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打开信息的时候手抖得甚至点不开内容。
而当他终于打开,上面,是于慧此生跟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声诀别,一句期望——
“如果能再世为人,我会堂堂正正当你的妻子。云波,做你应该做的吧。”
手机落地,马云波瞪着空洞的眼睛,颓然瘫坐在家里,看着这个忽然之间冷清清空荡荡的家,突然之间,撕心裂肺,放声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