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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娶妻娶贤离别前夕
腊月二十九,京城依旧大雪飘扬,染白天地。
云雀巷,巷深人静,因昨日放了鞭炮,未被白雪覆盖的点点嫣红碎屑藏在墙角树下,与大片银白相呼应,远远看去,似红梅点染雪上,美不胜收。
百里长穿着棉袄坐在长椅上,屋檐挡住了飞雪,却挡不住寒冷。肆虐寒风扑打在他俊白的面上,却未见冷意,眸色微沉,瞧着的是这萧瑟院子,可目光却不知投落何处。
安宁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冻成木桩了。百里长听见声响,回过头看她,面上又是那笑的轻佻的笑意:“娘子起来了。”
安宁脸一僵,坐在门槛上理鞋子,没搭理他。
百里长看着窗户上的喜字,说道:“明天一起吃团年饭?”
“嗯。”
“做四菜一汤可好?”
“嗯。”
“我想吃大白切鸡和烤乳猪。”
安宁抿了抿唇:“我只会水煮青菜,炒鸡蛋。”
“……那四菜一汤呢?”
“水煮鸡蛋,蒸鸡蛋,蛋花汤。”
百里长眨眨眼,抚掌笑道:“好,能将鸡蛋做出十八门武艺来也是门技术活。期待明日的团年饭。”
安宁看了他一眼,明明可以住金屋银屋,却选了这地方。明明卷了一大笔银子却分给难民。本性不坏,却又摆出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
百里长笑的腹痛,见她要出去,才说道:“那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买鸡蛋。”
“不用。”安宁淡声,“我和你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还请百里先生清楚这点。”
“那也是夫妻。”百里长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当初怎么会住在这。”
安宁真想把他踹到院子外头去:“为什么?”
“当初进了京城,问了人哪里有房子,听见云雀巷的名字不错,就住进来了。不过听说这一带闹鬼,你要是怕,我可以借个暖怀给你。”
安宁实在不想和他多说,百里长又道:“有个地方不对。”
“哪里?”
“发髻。”
安宁顿了顿,这才想起,该梳个妇人髻了。她默了片刻,便转身回屋。
百里长伸了个懒腰,双手互插藏袖,看着那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大年初一,是夫妻俩归宁的日子。 按照习俗,夜幕落下,百里长才携安宁回去。也恰巧李仲扬带着妻儿入宫喝了年宴回来,安宁进了家门,不见李心容在,心下微沉:“三姑姑走了吗?”
沈氏说道:“昨夜走的。”
安宁微微失落,虽然她也孝敬沈氏,可到底跟李心容的感情不同。李心容给她的,教会她的,是沈氏所不能给予、精神上的升华。如今丢下她一人,困在这牢笼中,不知今后当如何。
李仲扬夫妻知晓两人并非真夫妇,让他们见过了李老太,便领回后堂,嘱咐了一些事。
安宁想起方才在祖母那没见着安然,问道:“安然呢?”
沈氏笑道:“才刚从宫里出来,就被清妍郡主拉着去放烟火了,约摸要晚些。”
此时安然正被清妍拽着去买炮仗,她真想说不去,想与贺均平多说几句话。宴席上看了他好几回,等出了宫,远远看见他,却立刻被跑过来的清妍拉走了。
“清妍。”安然忍不住问那挑的欢喜的她,“你知道你哥哥年后随军去边城的事吗?”
清妍只专注在那满桌的炮仗上,头也没偏,应声:“知道啊,边城可好玩了,我想去父王还不给呢。”
看着她那分外不甘的模样,安然才明白过来,清妍在京城和边城之间肯定选择后者,那哪里是个凶险之地,分明是个好玩的地方。可女子在那和男子在那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清妍见她拧眉,抿嘴笑笑,将那烟火炮竹让下人拿着,拉了她说道:“我们去望君楼放。”
安然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记挂着,那样倒不如不随她来,点了点头道:“嗯。”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到处都是欢闹的孩童。到了望君楼,两人正要穿过街道过去,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唤了声“安然”。安然回头看去,见是李瑾轩,又下意识紧张的看看清妍。她面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意外碰面。
安然心里默叹一气,其实最懂事的人是清妍,伪装的这般好。再抬眼,就又看见他旁边跟着一人,不正是宋祁。
李瑾轩走近,见了清妍,作揖问安:“清妍郡主。”
心头如被石头压了,难受的很,清妍盯着他,为什么又对她生分了,还唤她郡主。她深吸一气,吐气,偏头道:“嗯。”
李瑾轩又问安然:“在这里做什么?”
“放烟火。”
宋祁说道:“方才我瞧见燕雀街那边新开了间书铺,在里面看了看,有许多好书,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安然点头笑道:“嗯,谢谢宋哥哥提醒。”
李瑾轩说道:“你刚才不是挑了两本,还说安然大概会喜欢看?如今正好给她看看。”
宋祁迟疑片刻,想着两人并非单独相处,便将手中的书给了她。安然接过翻看,当即笑的欢喜:“上回听女先生说起过,找遍了全城都未看见,还让姑姑游历时留意这本书,当真巧了。”
宋祁笑笑:“若是你喜欢,就拿去先看吧。”
安然正要点头,清妍就扯扯她袖子,附耳道:“我哥在盯着这边呢。”
“世……”安然咽了咽,急忙抬头往对面望君楼看去,门前不见,又往上看,就瞧见贺均平站在栏杆后,一动不动朝这盯着。离的稍远并看不清,可安然已经能感觉得出那灼灼目光。
完了,不但被他看到自己和宋祁说话,还拿书笑的欢喜。
宋祁见她的视线忽然转了地方,顺着她抬头看去,便见一人也往自己看来,只是停了片刻,就进去了。那个人……是世子贺均平?
安然将书塞到李瑾轩怀中:“哥哥帮我带回去吧,我还要玩一会。”
宋祁默了默,隐约明白了什么。李瑾轩叮嘱:“别玩太晚。”
安然点点头,清妍哑巴了许久,才问道:“尚清哥哥你们去哪里?”
李瑾轩说道:“听说道场那边有戏看,我们过去看看。”又笑道,“你们好好玩吧,我们过去了。”
清妍摆摆手,等他们的身影快消失在人群中,便立刻说道:“安然你过去吧,王兄在上面等你,我去玩了。”
“欸……”安然拉也拉不住她,想让清妍陪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知道她是要跟在后头看自家哥哥,实在不想她这般苦恋着。
可对清妍来说,只要远远看着就满足了。她自知不能因自己而拆散了王兄和安然,所以从不说要嫁李瑾轩,只是想瞧着。她若真的跟父王母妃说要嫁进李家,李家也拦不住。
安然叹了口气,又往望君楼上面看了看,贺均平没站出来了。
走进里面,因为是过年,酒楼也冷清。掌柜见了她,迎了出来,拱手道:“可是四姑娘?”
安然轻点了头,掌柜便领着她上楼。她心里微微一动,掌柜不称她为李姑娘,而是唤她四姑娘。那定是贺均平没有道明她的身份,明明那流言蜚语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注意了这个细节,不由暖心。
到了二楼,掌柜便下去了,门口站着几个侍卫,看见她便开门。柏树了然的站在外头等她。
一进去就看见贺均平半躺在长椅上,手持酒杯,看着那面向外头的门,不知在沉思什么。安然轻步走上前,蹲在他一旁,见没有小火炉温酒,碰了碰是冷的,伸手将他手里的酒杯拿过:“世子哥哥,喝冷酒对身体不好,你去了边城可不能这么喝。”
贺均平缓缓偏头看她,不气不恼。看了她好一会,眉眼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小巧的鼻子和唇,不对,哪里都好看。想到方才她又和宋祁说话,仰身躺回长椅上,叹道:“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人。脸长的越发开,不知要招惹多少人惦记。”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这是不相信我。对了,我会帮你养疾风的,养的白白胖胖。”
贺均平笑了笑,静静看着她。安然略偏了头:“看什么。”
“看多一会,就快要两年瞧不见了。”
安然怔松片刻,也伏在那长椅扶手处看他。剑眉长眸,略显竣冷,面部线条紧绷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凌厉。真真是个俊朗的男子。她叹了口气:“我突然也怕世子哥哥招蜂引蝶。”
贺均平笑笑,拿了椅子给她:“快坐。”
安然坐到他侧边,看着他说道:“初五何时走?”
“午时出发。”
安然点点头,从怀中拿了个小小的三角黄符给他:“平安符。”
贺均平愣了愣,伸手接过,看着那叠的整齐的边角,笑道:“何时求的?”
“今天早上。”
他皱了皱眉:“一大清早不是去皇宫赴宴了么?”
安然说道:“是呀,据说普德寺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所以我早早就去那等着,准备他们一开寺庙门就进去。谁想有个大婶要跟我抢,还好我跑的比她快。”
贺均平瞧着她那得意的模样,说道:“寺庙一般寅时开,你寅时便到了那,那岂非大半夜就起来等着了。”
安然倒觉得没什么,见他拧眉,笑笑:“反正昨夜早睡,无妨。”
贺均平淡淡一笑:“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团年一起说话闲谈,又能早睡多少时辰。”他也不多说,将那黄符装入安然送的香囊中,与那司南玉佩放在一起,“归来之日,便将这些一起交还给你。”
安然面颊微微发烫,他曾说过,迎娶她时,就是司南玉佩重合之日。说交还她,那岂非就是娶她。
平日里两人有说不尽的话,如今离别前,却不想说了。只是静静坐着,知道对方在身边,如此足以。
屋外风雪已停,一声声寒风呼啸,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夜已深,安然必须回去了。起身时,贺均平也站了起来,可却不能在这夜里送她回去。
快到门口,安然步如千斤,正要开门,手腕一暖,便见他俯身探来,身子微弯,耳边气息微热,扑在耳廓上,满是隐忍:“等我。”
安然眼眸生涩:“嗯。”
贺均平多想抱抱她,像以前那样将她抱起,可是为了她的名节就不能这么做。如今他后悔了,当初就该趁着世俗还未有约束的时候就多抱她,如今长大了,长的越发柔媚了,却要离开她,去建自己的军功。忍忍吧,待他归来,便能将她揽入怀中了。
年初五,贺均平随赶赴边城的大军离开了。京城百姓夹道恭送时,安然站在望君楼上,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酒楼取了这个名字。每个离开京城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通往城门口。
清妍那日陪着她,见她一直静静的看着兄长离去,不哭不闹,也无悲痛,只是安静的看着。她未哭,自己倒觉得伤心,抱了她哭。直到那身影离去,安然鼻子一酸,这才落了泪。
贺均平离开后,安然每日都去马场,跟疾风说说话,把想跟他说的都说给它听。每隔一月就能从边城那收到信,反复看上许多回,等下一封信送到,才将那信压在枕头底下。
沈氏知道她的姑娘心思,也不点破,装作不知。倒也庆幸贺均平此时走了,让她等等吧,就能忘了。又让李瑾轩多邀宋祁来玩,想让两人生些感情,好替代了贺均平。可安然就是在躲着他,一听见下人说宋公子来了,便躲在房里不出来。
这日柏树去外头买东西,回来时瞧见宋家的马车往府里方向驶去,急忙抄捷径跑回去,到了家门口,差点没喘断气。正巧李瑾良要去鸟市买鸟,见了她,笑道:“柏树,你跑那么急干嘛?”
柏树喘气请了安,咽了口水:“宋、宋公子来了。”
李瑾良失声笑道:“我就说是谁在给四妹通风报信,我都听见娘问了好几回下人了,原来是你。”
柏树讪笑,李瑾良摆摆手:“快去吧,我不会告诉娘的。”
柏树感激道谢,气稍微喘顺又继续跑了。
此时沈氏和李仲扬,还有安宁正在房里说话,聊了一会近况,李仲扬问道:“你如今可还想做女官?”
安宁点头:“只是那女官不是要小姑娘么,我有这心,也没这机遇了。”
李仲扬说道:“机遇正好。当年那些小姑娘如今开始陆续担任官职,女子心思细腻,处理事情又耐心温顺,颇得好评。圣上便想看看可有适龄的姑娘再选入朝,毕竟若是培育十年再上任,实在是太长久。”
安宁问道:“那可有什么合适的?”
“多是些处理陈年旧案的小官,你若愿意,尽可去试试。”李仲扬看了看外头,声音微低,“毕竟你与百里的婚事是假,日后也要为自己寻出路。若是大皇子日后得意,那你与百里先生也算是功臣,即便和离,有大皇子恩威在那,也少许多非议。”
安宁顿了顿,爹爹虽然不曾打骂过她,可是也从未为她想过什么。以前她不懂,莫非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么?可后来可算明白了,这爹的骨子里就是那典型的古人,待庶出子女都是如此,更何况她不过是个俾生女,就算名义是嫡女,也并非真是如此。现在突然为她考虑的长远,认真一想,不由看向沈氏。
沈氏朝她轻点了头,笑而不语。安宁便立刻明白过来,想必是母亲在他面前求的一条计策吧。在和离后,让她日后能过的安稳些。她想了片刻:“爹如果有什么合适的官职推荐,安宁会去试试。”
回到云雀巷,安宁到了自家门口,一进去就见百里长在院子里晒太阳。初夏的日光甚好,见他一脸满足,简直比吃了一桌山珍海味更欢喜。
这四个月安宁与他同吃同住,起先还略觉不方便,后来也处的习惯了。依旧是那般聒噪,那般精神满满,安宁真不知他那从未断电的电池属性是从哪里来的。
百里长听见声音,睁眼看去,见了那明媚阳光下的安宁,笑道:“回来了。”
安宁淡淡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不一会,睡得有些迷糊的百里长便闻到菜香,不由更是幸福。成亲四个月,吃了两个月的各种鸡蛋。终于是吃到她自己要吐了,才琢磨新菜肴。虽然没有厨子天赋,但至少在探讨中不断进步着。约摸再过半年,她的手艺就合格了。
想到这,又长长感慨一声:“娶妻当娶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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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均平走后,安然常去王府找清妍,之前怕别人说闲话,如今少了些顾忌。可清妍却常不在家,问她去何处也不说,神神秘秘的。直到六月,清妍约她出来,坐上了马车,才说道:“我们去花船对对子吟诗玩。”
安然狐疑看她,这丫头素来都是喜刀剑的,哪里主动说过去参加这些文绉绉的事,当即眯眼笑笑:“说,你在打什么主意。”
清妍被她盯的不自在了,想躲开紧盯的视线,却被安然箍住手:“不许动,快说快说。”
“好啦。”清妍还没开口,脸就一片绯红,“我看上一个公子了。”
安然看着她,确实是满目的小姑娘春色,暗松了一气,总算是不再想着自家兄长了,也替她开心:“是哪家公子?姓甚名谁?”
清妍支吾:“不、不知道……那天被表姐拉去花船赛诗,就见了他。断断续续见过几回,也没说上话。就怕他已经娶妻了,而且还有旁人在,我这么去问也不好。”
安然明白过来,敢情她这个月都是去花船那玩了。总算是情窦再开,顿觉欣慰,凑了凑脑袋笑道:“莫怕,我想个法子帮你问问。”
“什么法子?”
安然想了想,她和清妍谁去问都不行,本来想让小灵精安平去,可她一个小孩子去问人家未必当真。想来想去,便想起了二哥李瑾良。
清妍领她去了湖边,只见两条花船相连,装饰华丽,一边男子,一边女子,又有歌姬奏曲。两边男女互相丢着红笺,对诗对联,都是些年轻少年,本着以诗会友,也没那猥亵之态。
很快安然便瞧见了清妍钦慕的那人,咋看之下,长的非常清秀,里外都是一股儒生之气。与旁人交谈,神色十分恭敬谦逊,时而笑的淡然,时而笑的爽朗。安然看着那人越发不对劲,总觉得好像十分眼熟,可又好像不曾见过。
清妍指明了人,便进去拿红笺待会写诗玩,反正安然在,她也不怕出丑。指不定还能让那人捡到,回她一首哩。
安然正思索的入神,隐约好像有人凝望而来,视线往那挪去,瞧见一人,登时就吓了一跳,那不是宋祁,他竟也在这。
宋祁见她总算是回了神,微微点了点头。安然也轻点了头,就见他身后走出一人,立在一旁。见宋祁示意这边,抬头看来,立刻笑了笑。
安然眨眼,大哥李瑾轩竟然也来了。想了想,今日好像是翰林院休沐的日子。
此时李瑾轩正与那儒生左右并列,分别和旁人说着话。安然瞧了一会,才恍然,那儒生的一举一动,外貌神色,与自家兄长那般相似!简直就是小李探花第二!难怪会觉得眼熟。
末了暗叹,清妍这丫头……到底还是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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