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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柔这辈子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她原本以为,顾少元前途无量,少年封相,嫁给他自己定是风光荣耀的,岂料竟比从前还不及半分。
她受不了贵妇们嘲讽的目光,径直站起身子。
“太妃,臣妇突感身提不适,暂且告退了。”
这沈家大小姐可真是个受不住讥诮的主,看她那忍辱负气的模样,回去定是要向顾少元告状的了。
反正今天这事是娉姬挑起的,顾少元大抵也不会记恨到她头上来。
戚烟于是挑起一抹笑意,宽厚地道。
“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回去吧!”
沈冰柔冷着脸转身,衣袖不小心拂倒了桌上酒水,她顿住脚步,犹豫要不要回身解释,若是不解释明显就是给太妃脸色瞧,可若是解释……她瞥了一眼周围看笑话的目光,怒上心来,干脆假作不知,仰首傲然离去。
没走几步,她便听到众女在身后议论。
“哟,沈忠仁就养出个这么没有教养的女儿?在太妃面前也敢甩脸子,真是不识抬举!”
“还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女,就凭这狂浪样?何才何德?”
“什么才女!噱头而已!琴棋书画也不过是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否则那顾相和梅家大小姐本来琴瑟和谐的,怎么就生生给她搅散了?”
“据说梅馥也是被她逼到走投无路,这才引火自焚的,真不是个东西!”
她们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刚好尽数落入沈冰柔耳中,她气得浑身发抖,腿脚虚软,若不是玉桃及时搀住,几乎站立不稳,玉桃悄悄看去,只见沈冰柔死咬下唇,满脸泪痕,吓得连忙低头。
梅馥笑吟吟地目送沈冰柔的背影,悠然抿了口酒。
沈冰柔,这只是开始,迟早我要你血债血偿!
沈冰柔退场之后,戚烟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梅馥身上来,她向彦公公使了个眼色,彦公公会意,拍了拍掌,便有宫女牵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上来。
“雪球,过来!”
戚烟招招手,那小狗便颠颠地跑至她面前,不仅会摇尾作揖,还会站起来转圈,那脖子上挂的金铃便叮当作响,煞是可爱,在座的女子都看住了。
戚烟咯咯笑着,一面从盘中捡了块肉脯喂它,一面向梅馥道。
“雪球是波斯国进贡的狮子狗,调教得极好,能闻乐起舞,哀家听说娉姬也是善舞之人,不如今日就和雪球共舞一曲,给诸位助助兴吧!”
梅馥眉心终于蹙了起来。
戚烟让她与狗共舞,这是要羞辱她和条狗一样,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只配对主子摇尾乞怜。
梅馥也不是能忍辱负重的角色,当即拒绝道。
“妾前日踏青扭伤了脚,恐不能舞,还望太妃恕罪。”
戚烟手中酒盏一顿,尖利的声音里满含不悦。
“哀家看你一路行来并无异常,怎么命你跳个舞,你就推脱扭了脚?”
梅馥垂下眼,从容道。
“其实妾行路也只是勉强,只是怕人前失态,少不得忍着,太妃若要妾跳舞,那便恕妾无能为力了。”
“大胆!”
彦公公一甩拂尘,指着梅馥斥责。
“竟敢违抗娘娘懿旨!”
戚烟摆手,冷冰冰道。
“小彦子,去把李太医请来给她瞧瞧,若是真的呢,此事作罢,若是她腿脚无碍……便给哀家拖下去打断这双腿!”
梅馥蓦然变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太妃,莫要忘了,打狗也要看主人……”
提到夏雪篱,戚烟心神一乱,但看梅馥那嚣张模样,她心中怒火更盛,登时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反正现在她就是要弄死这个女人,至于怎么向夏雪篱交待,一个小妾而已,他就算生气,也不至于真的和自己翻脸,总比让这个贱人恃宠而骄来得强!
“还不快去!”
彦公公领命,正要去传太医,一道清锐的声音悠然而至。
“太妃好大的火气,不知我的娉娉哪里惹你不快了?”
梅馥心头猛跳,抬头便见夏雪篱穿花拂柳而来,脱去大氅,绿树荫浓掩映着那一身月白色衣袍,更显得长身玉立恰似芝兰,冰清之姿,玉润之望,水杏凤眼之下一滴泪痣,犹如雪中红梅,冷且妖艳。
梅馥从前厌恨夏雪篱,所以他的美看在眼中便是妖孽作祟,可而今心境不一样,再客观地去看他,只觉得他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座上女宾们也忘了避嫌,都瞧着他怔怔脸红,纷纷生出珠玉在侧,自惭形秽之感来。
戚烟见夏雪篱来了,双颊似染上一层胭脂,收起色厉内荏,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国舅日日都称忙,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瑶光殿来?”
话中带着几分嗔怪,全然忘记了她太妃的身份。
众女宾见状,都在心中偷骂。
呸!真是不要脸!都是嫁过人的寡妇了,还没脸没皮地肖想国舅!先帝若是在世,只怕都要被这不守妇道的骚货气死!
夏雪篱不答,目光落在末席的梅馥身上,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梅馥被他一看,心脏竟突突直跳起来,不敢与他对视。
夏雪篱笑起来,向她伸出手。
“过来。”
他声音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梅馥咬着唇挣扎了一下,还是红着脸搭上了那只修长的手。
夏雪篱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慢声道。
“我夏雪篱的女人,怎能居于人后?阿九!”
阿九自知他的意思,不顾女眷们惊声尖叫,径自大步流星闯入席中,将主位之下第一排的贵妇拉起。
夏雪篱指着那坐席对梅馥道。
“那才是你的位置,记住了?”
被拉开的女子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两个丫鬟忙上前呵斥阿九。
“大胆狂徒,休得对王妃无礼!”
梅馥一惊,当下朝中唯一能称王妃的,只有淮王之妻徐姣容,夏雪篱为了替她扬眉吐气,公然这般给淮王妃难看,倒让她觉得不安起来。
众女默然,眼观鼻鼻观心。
她们久居深闺,早闻夏雪篱权倾朝野,我行我素,今日一见,果真猖狂至极,竟做出强逼淮王正妻给自己的妾室让位这等荒谬的事来。
然而惊怕的同时,她们心中又不约而同地艳羡着,自古夫为妻纲,女子的个人尊严在大局面前,通常都是被男人忽略的,像夏雪篱这般维护自己的妻妾,不让她受一点闲气,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戚烟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她万万没想到,夏雪篱竟然为了个妾,当着那么多人给自己没脸,还稍带牵连了淮王妃,不过是个梅馥的复刻版,他就那么看中?
醋意再次涌上,她咬着榴齿,含恨道。
“国舅这般,是专程来拆哀家的台么?”
夏雪篱凤眼一挑,笑意中寒着冷冽刀锋。
“我没听错吧?太妃方才处处刁难娉姬,分明是有意针对于我,夏雪篱试问没有得罪太妃之处,太妃这样拿捏我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戚烟一时语塞,气势也弱了下去。
“我、我怎可能是针对你……”
夏雪篱显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携了梅馥的手转身就走。
“阿九,今后没有我的同意,谁敢擅自带走娉姬,立斩不饶。”
阿九凶恶的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
“知道了,主子!”
夏雪篱的马车就停在瑶光殿里,梅馥一路晕晕乎乎地被他拉上车,过了许久才强压下心潮翻涌,不知怎的,方才夏雪篱将她拉起那一瞬,实在很像满身辉光的神。
梅馥甩甩头,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毕竟他费了那么多力气重塑的娉姬,若是就这样废在戚烟手中,他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但不管怎么说,夏雪篱还是从天而降替她解围了不是吗?
“刚才……谢谢你啊!”
梅馥眼睛瞟着窗外,嘴里别扭地吐出一句。
夏雪篱一脸不解,展扇问。
“谢我什么?”
梅馥知道他是故意的,瞪了他一眼并不言答。
夏雪篱却也不以为忤,笑道。
“娉娉既是我的爱妾,我护你自然是应该的,不过听说你方才生生把沈冰柔给气走了,怎的一对上戚太妃,就手足无措了?”
梅馥冷哼。
“沈冰柔和我有血海深仇,下手自然不留情面,可戚太妃和我无冤无仇,不过是为主上你争风吃醋,我又能和她计较什么呢?”
夏雪篱哦了一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哦?你就不吃醋么?”
幽香的气息拂在她颈间,梅馥有些局促地推他了一把。
“我为什么要吃醋?”
夏雪篱被她一推,竟握拳咳嗽起来,梅馥大惊,手足无措地替他拍背。
“你、你怎么了?”
驾车的阿九一听见咳嗽声,立马勒住马车,跳进来把梅馥推开,从怀中掏出只白玉瓶子抖出两粒红色药丸喂夏雪篱服下。
阿九咻地回头,眼神像是要把梅馥拆吃入腹。
“下次再敢对主子动手动脚,我就把你丢出去!”
梅馥强忍怒气,谁稀罕对他动手动脚!分明是他自己靠过来占我便宜!难道还不许人反抗了!早知道夏雪篱和个易碎品一样,我才不想近他的身呢!
赌气归赌气,梅馥心里到底过意不去,待阿九出去后,方弱弱地道。
“你、你没事吧?”
夏雪篱摇头,梅馥见他双目紧闭,气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心。
半晌,夏雪篱道。
“你过来。”
被阿九一吓,梅馥倒真的不敢擅自碰他了,夏雪篱见梅馥不动,再次道。
“过来。”
“干嘛?”
“冷,过来替我取暖。”
梅馥僵在那里,呐呐道。
“车里有大氅,我拿给你?”
夏雪篱像是没了耐心,亲自伸手将梅馥拉过来,往她怀中一靠,又闭目不说话了。
两人身子靠在一起,梅馥生生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她第一次和他身体接触了,印象中,夏雪篱的体温虽然比常人低些,但这般寒冷似冰块,还是第一次。
“你……身上怎么那么冷?”
许久,夏雪篱才轻声道。
“每月开初,都是如此,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知道这家伙身体不好,即便是初秋都要裹着厚厚的大氅,他也常常咳嗽,可年纪轻轻的,究竟是何种痼疾?会让他一直面无血色,毫无生气。
梅馥想起从前疯和尚说过的:红尘缘尽,尚有千日光阴之语,心中一沉,扯过大氅盖在夏雪篱身上,又伸臂紧紧抱住他,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夏雪篱汲取梅馥的体温,慢慢缓过一些来,他回抱住梅馥,唇边渐渐挑起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