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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微张着嘴巴,他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手里那个软软的蓝色小包开始发烫。我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可是舌头打卷,开口的时候结结巴巴地变成了:“我,这个,要怎么用……”
…………那件事之后,七班的全体男同学都消停了很久很久,而林杨则从余周周的视线范围中消失了很久很久。许迪领头的那几个七班小霸王都很仗义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屋子里的女同学距离太远,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剩下的知情者只有余周周和单洁洁。
大队长因为一包卫生巾而威风扫地,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然而,余周周知道的比别人还多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就是在林杨把卫生巾塞回到她手里的那一刻,他用轻得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余周周,你就只会欺负我。”你就只会欺负我。只有我。
余周周愣住了,刚刚被逼到绝境而爆发出来的霸气瞬间泄尽。她呆站在那里看着他跑进楼梯间消失不见,恍惚间好像看见他通红的面颊上只有一双眼睛清亮澄澈,泛起浅浅的泪光。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拦住他,可是最终抓住的只有他跑动带起的一阵风。下一秒,余周周冷静地收回手揣进背带裤的裤兜,转身对傻站在那里的男生说:“是不是体活课都不想上了?”淘气小子们推推搡搡地逃命一般消失在了楼梯口。“共青团!”左手第一位的女孩上前一步走。“共青团!”右手第一位的女孩上前一步走。“你是永远的大树!”左手第二位的男孩上前一步走。“永远的大树!”右手第二位的男孩上前一步走。“一棵!!!”四人异口同声。
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一脸虔诚严肃的远目状,站在一旁的余周周忍着忍着,都快憋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小腹肌肉已经绷到痉挛了,嘴角还是上移到了一个可疑的弧度,半笑不笑,有些恐怖。
索性加大笑容,装出一副认真欣赏的微笑表情。“徐艳艳你往哪儿看呢?眼神怎么就那么散呢?你今天就知道笑,连个表情都绷不住,心思都放哪儿了?再笑我就把你那发卡没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逮着个镜子就照个没完!你们四个有没有余光啊,长眼睛是吃饭用的啊?!迈步的时候不知道用余光跟身边人对齐啊?蒋川是最后一个向前迈步的,你看看你们,四个人站出四行来,幸亏只走一步,要不然舞台都摆不下你们了!这都是第几次合练了?你们没睡醒啊?”大队辅导员李老师今天的唇膏颜色格外扎眼,鲜亮的橙色一张一合让人容易产生幻觉。虽然挨骂的不是余周周,可是她也不敢再笑,只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刚才李老师训斥四个献词演员的时候,她感觉上嘴唇沾到了远处飞来的一星唾沫。大队辅导员中午一定吃韭菜了。余周周无限痛苦地想。她抬头,看到因为笑场而挨骂的徐艳艳的身体仍然在微微抖动,好像笑得憋不住了。
余周周知道,即使刚刚合练的时候徐艳艳和自己一样很想笑,但是当大队辅导员卷成筒的稿子敲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笑不出来了。
继续装作憋不住,只是一种挽回面子的心态。明明尴尬得涨红了耳根,还要装作不在乎,装作认为朗诵词和大队辅导员都很可笑的样子。她的做作让余周周在心底叹气——转念一想,自己能够如此“善解人意”地参透她的假装,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和她一样做作吗?也许同类总是互相看不惯。余周周蓦然发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格外喜欢胡思乱想,动不动就会走神发呆,思维常常钻进某个细节的胡同里,兜兜转转地出不来。虽然她以前也常常神游发呆,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我这是怎么了?她歪着脑袋想不明白,精神越发涣散,注意力从墙上起皮的壁纸开始,一直看到大队辅导员的胸罩肩带——黑色的,在浅蓝色的连衣裙下面很明显。余周周霎时有点儿脸红,乖乖地垂下目光,看自己的鼻尖,看着看着就有点儿对眼,眉心隐隐发痛。
上个星期,妈妈还突然伸手碰了她的胸部一下,她面红耳赤地叫了起来,妈妈却笑了:“我还在想是不是需要给你买……现在看来还早着呢。”
她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只顾着用胳膊护着胸口——那两个刚刚有点儿发硬的小小硬核稍稍触碰就会疼痛。胸口的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余周周,自己好像在发生着什么变化——让人恐惧而又莫名地殷殷期待的变化。
不要想这个了——尽管她不是很明白,但是直觉告诉她,这种事情是很羞耻的。余周周稍稍转移一下目光,又瞄上了大队辅导员脚踝处乳白色丝袜的抽丝——好危险,马上就要破了。好险好险。
她回过神来,大队辅导员已经把稿子摔到了地上。窗外传来扬声器刺啦啦的声音。是林杨的声音。“李老师,李老师!马上到操场上来一下,大鼓队和号队踩不上点儿。”余周周这才发现,外面操场上的鼓号队已经很久都没有声音了。大队辅导员扔下一句“给我背”就摔门出去了。四个孩子刚才努力端着的肩膀很快垮下来,徐艳艳使劲儿往沙发上一坐,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有病。”
余周周则拉着单洁洁坐到沙发附近的小椅子上,那里背着门,大队辅导员踩着高跟鞋精神亢奋的脚步声一传过来立刻就能听到。
省共青团的表彰大会,师大附小的大队部从鼓号队、花束队、少先队员代表发言到献词诗朗诵全权负责。余周周和詹燕飞是在大会上发言的少先队员代表,徐艳艳、单洁洁和蒋川等人则是献词诗朗诵的表演者。
有人开玩笑说,这是徐艳艳的翻身仗。至于林杨,作为大队长要协调各个部分,同时还是鼓号队的两名指挥之一。坐在沙发上的徐艳艳又一次不自觉地抬起手抚了抚发卡的位置,掏出小小的防冻裂透明唇油,微张着唇来回涂了两层,然后轻轻地抿了两下。这个烦躁的秋天,悄然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余周周胸前的疼痛感,也不仅仅是大家对老师的敷衍。还有徐艳艳的小镜子和唇油。
“我昨天去海潮图书大厦门口了,你都不知道那门口挤得要死,临时搭的台子周围全是保安守着,要不歌迷就都扑上去了!我亲眼看见一个被后面人扑倒的小姑娘,要不是被保安捞起来……”
徐艳艳很喜欢羽泉,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停地在念叨白天的签售会。“那你是怎么拿到羽泉的签名的?挤得上去吗?他们唱《最美》了吗?”蒋川平常说话的腔调就和诗朗诵的时候一样,有一点儿娘娘腔,脸上还是一副茫然懵懂的样子。徐艳艳第一次在别人打断自己眉飞色舞的讲述的时候没有生气,因为对方提的问题很对她的胃口。“想什么呢你?我干吗要去挤,我妈妈认识主办方,我直接去大厦里他们的化妆间拿到的签名。回来的时候我爸还给我买了德芙新出的巧克力。德芙黑巧克力,电视上刚做广告的。我觉得吃惯了黑巧克力,再吃牛奶的都觉得腻味,太甜,受不了……”“真烦。”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单洁洁终于忍不住抱怨。直肠子的单洁洁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恶。
徐艳艳脸红了,想辩驳一句,眼睛一转,却又笑起来。“喂,单洁洁,你和张硕天是怎么回事儿啊?”徐艳艳的八卦腔有点儿不自然,太过夸张,所以听起来反倒更有点儿醋味。单洁洁白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可是余周周注意到,单洁洁白皙的脖颈上迅速飘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
余周周记得昨天放学的时候,她和单洁洁一起路过门口,还听见徐艳艳跟几个女生在门口高声聊天。一个女生语气古怪地冒出一句:“艳艳,你家张硕天……”
“什么我家张硕天?一直就跟我没关系!”徐艳艳被人家一激就急了,连忙撇清关系,尤其是余光又瞟见了单洁洁和余周周,更是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跟我没关系”,然后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是单洁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净胡说,人家单洁洁该生气了……”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围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谈论男生,一旦话题指向别人的时候就放肆而大胆,而轮到自己,既怕被人说“搞对象好不要脸”,总是急急忙忙澄清,却又害羞着,偷偷享受那份被谈论所带来的兴奋。
带有一点点刺激和羞耻感的兴奋。哪怕别人安到自己头上的绯闻男主角长了一脸痘痘,嗓音又像尾巴被门夹住了的猫,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面对他的时候,旁观者一起哄,就会有别样的脸红心跳。余周周在那个秋天知道了什么叫荷尔蒙——尽管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种奇怪的反应来自于荷尔蒙。左耳边是徐艳艳的叽叽喳喳,右耳边却有锵锵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传过来。由于窗外的鼓号队又开始制造折磨耳朵的噪声,其他人都听不到脚步声。余周周推了推单洁洁,两个人一起不动声色地假装伸懒腰,站起来,拎着稿子踱了几步走到门口,另外三个人正兴高采烈的时候,门“嘭”的一声响被迅速推开。徐艳艳第一个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沙发太软,站了一半又一屁股跌回去了。
门口的余周周和单洁洁面色正常地站着,手里还捏着稿子。大队辅导员的脸阴沉得像一片雨云,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电闪雷鸣。她把钥匙往桌上一甩,一大串钥匙撞到玻璃上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鼓号队伴奏的背景下并不是很响,但刚刚站直的那三个人都随着钥匙落下而一激灵。
“都能耐了,你们真是能耐了,我说话都是放屁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
大队辅导员其实就是个泼妇。余周周想。但是——骂得好。她不知不觉地笑得像只坏心眼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