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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大姐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很怕会把朱学名给吵醒了。
“今天朱学名的情绪怎么样?状态稳定么?”夏青示意护工大姐到病房门外来,关好病房门,免得说话的声音吵到了朱学名,毕竟这一次朱学名完全是自然入睡,没有依赖任何外界帮助,睡眠可能会相对比较轻浅。
护工大姐点点头:“还行,比之前强点儿了,我没事儿也跟他聊聊天,劝劝他,我说你看,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没路走,人家那些腿都截肢了的,不也还活的好好的么,你这腿,人家医生都说了,本身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心病!
心病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赶紧调整调整,把心态调整积极一点!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心事儿,还憋着放不开的!赶紧想开了,俩腿能动了,那不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全人么!有什么可愁的!我估计他是听进去了。”
夏青有些无奈的看着信心十足的护工大姐,偷偷的叹了一口气。
她是不知道朱学名此时此刻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如果换成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被这位护工大姐这样的一番“好心规劝”,估计会非常生气的。
曾经夏青也有过和朱学名现在差不多的处境,癔症性失明也罢,癔症性瘫痪也罢,虽然部位不同,但是心情却是大同小异的,这种时候当事人需要的是外界润物细无声的鼓励和扶持,而不是带着压力的推动,或者那种“你根本没事,就是自己不争气”的论调,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内心的自我振作。
以朱学名近期的经历和遭遇,让他心态积极,迅速振作起来似乎并不现实。
心里这样想着,夏青嘴上倒是没说出任何谴责那位护工大姐的话,她的出发点并不坏,也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朱学名如果还不振作起来,以后的生活要怎么维持下去都是难题,只不过方式用得不对。
“之前留在这里的那位警察……”夏青看了看周围,都没有沈文栋的身影。
“你找小沈啊?他刚走,说是有点急事需要去办一下,正好朱学名睡了,我就跟他说没事儿,我在这儿就够了,让他去办事。”护工大姐想起来之前夏青也找过一次沈文栋,也没有找到,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八卦起来,“你是他……?”
夏青忙不迭的摆摆手,有些头痛,似乎作为异性,又是年纪比较合适的异性,和沈文栋来往稍微多一点,都会被误解成一些旁的事情。
“我跟他就是同事而已,他方才打电话叫我们过来的,”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正站在病房门口朝里面看的纪渊,“说是有些事情朱学名指名要跟我们谈一谈。”
护工大姐愣了一下:“哦,这样啊,那我还真不知道,那可能是小沈守着朱学名,我下楼去吃饭那会儿的事,我回来没一会儿朱学名就困了,然后就睡了,小沈走之前也没跟我说,我估计他要不然就是没想到你们会来那么早,要不然就是没想到朱学名会睡那么久。”
朱学名还在睡着,三个人就在走廊里站着小声说说话。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护工大姐和夏青在说话,纪渊就一直默默的站在门边,透过门上的窗口朝病房里面看着,像是在观察着朱学名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沈在你们单位是不是可受欢迎了?你们单位小姑娘多不多?是不是特别多小姑娘喜欢小沈啊?”朱学名的事情毕竟有限,一个卧病在床还不能自理的人,又有多少值得拿来交流的近况呢,于是话题说着说着就转了一个方向,护工大姐开始态度热烈的和夏青讨论起沈文栋来了,“说真的啊,我被找来照顾朱学名那天,一进门看到小沈啊,把我给吓一跳,我还以为遇到明星了呢!
我都没想到警察里头还有人长得这么好看的,真的,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还有气质!你觉不觉得就小沈那个模样,他当个明星什么的,绝对够!你说怎么就没有人发掘发掘呢?我亏得是四十多岁了,岁数大了脸皮也厚了,我要是二十出头,估计小沈跟我说话我都得觉得脸红!”
夏青笑笑:“对,他在我们局里人气也挺高的,确实很受欢迎。”
“就是!大家伙儿都长眼睛呢,放着那么优秀的小伙子,看不到才怪呢!”护工大姐一边说,一边偷偷朝一旁的纪渊撇了一眼,声音下意识的压低了一点,“其实这两次跟你一起过来的这小伙子长得也挺精神的,跟小沈不是一个风格,但是细看其实长得不比小沈差,就是……就是……太严肃了,不够和气!”
夏青失笑,她觉得护工大姐估计平日里的工作内容实在是太枯燥无聊了,所以现在有一点乐趣就立刻恨不得变身成星探。
纪渊对她们在一旁交谈的内容并不感兴趣,默默的站在门口,好像是一尊门神一样,过了一会儿,才朝夏青这边做了一个手势:“要醒过来了。”
“哎哟,是嘛!”对这个提醒反应最大的是护工大姐,她赶紧放弃继续拉着夏青聊八卦的打算,急急忙忙准备回去病房里,“那我可赶紧进去看看,要不然人家醒过来了一看自己被留屋里,旁边都没个人,保不齐又要发脾气什么的。”
说完她就蹑手蹑脚的打开一条门缝钻进去,夏青和纪渊暂时留在门口。
护工大姐才刚进去,朱学名就醒了,他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想要把自己撑起来,护工大姐赶忙迎上去,帮他把床板摇起一定的角度,然后拿起旁边床头柜上的水杯,让他喝了几口水,朱学名看起来有些睡眼惺忪,抓过水杯就喝。
等他喝完了水,看起来也精神了一点,护工大姐才把警察来了,就等在门口的事情告诉朱学名,朱学名看起来有些怔怔的,好像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又过了一两分钟,护工大姐过来帮夏青他们开门了,请他们进去,夏青和纪渊走进病房,朱学名抬头看了看他们俩,目光落在纪渊脸上,嘴唇蠕动一下,刚说了一个“我只”,就在纪渊的注视下又重新沉默下来,没有说完。
夏青估么着朱学名想要说的可能又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句“我只和她一个人谈,其他人出去”,只不过看到纪渊,终究没敢提出这个不会被接受的要求。
“朱学名,你特意把我们叫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们说么?”夏青对朱学名说话的态度比较温和,并且也很有耐心。
朱学名迅速的看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向了一旁,点点头:“我有事要说。”
“你说吧,我们听着,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还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我……我想起来了一个人……”朱学名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反倒没有被送医院救治当天来的那么中气十足,外伤等情况有明显的恢复,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了,但神态上却又有些病恹恹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就是想起来了。”
“没关系,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其余的就交给我们就好了。”夏青微笑着对他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放心吧。”
“有一个人,有一阵子总来我们家……跟……跟他一起喝酒什么的。”朱学名有些支支吾吾的说,“我不喜欢那个人,特别不喜欢,我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夏青赶忙询问一些细节,之前朱学名并没有提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其他人也没有说过朱信厚和什么人交往密切这事。
朱学名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似乎是被夏青的问题给问住了,所以有一些局促不安:“我……我不知道,他又不会特意跑来跟我介绍一下他自己,他是来找我爸的,他们两个在外面喝酒说话,我就关着门在我房间里面呆着就行,我怎么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朱学名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些自暴自弃的味道,颇为悲观,夏青只好赶忙改了口,换一种表达方式:“那你父亲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他邀请到家里面来吃饭喝酒的客人是谁?或者你应该见过那人吧?他长什么样?”
“我爸没给我介绍过,他供我吃喝,养活我,别的就跟我没关系了,他没有那个义务什么都跟我交代一遍。”朱学名被问到那个人的样貌时,顿时就变得紧绷而又瑟缩起来,“那人……那人……我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我忘了……”
“朱学名,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吧?”纪渊看着神色有些萎缩的朱学名,“如果你有顾忌,之前就不应该把我们约过来,你会让沈文栋打电话叫我们过来,说明对你来说,还是把这个人的信息告诉我们更重要。
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说,我们不会勉强你,我们也可以立刻就走,给你留出空间休息,一无所获、白跑一趟对我们来说是无所谓的,对你来说呢?”
夏青听纪渊这么对朱学名说话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怕一不小心又刺激到了朱学名敏感的情绪,所以一直留意着朱学名的神情。
好在朱学名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情绪,他仿佛被纪渊的话给镇住了,呆呆的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做出反应来。
纪渊默默的看着他,等了一会儿,见朱学名还没有开口说话,便转过身对夏青说:“走吧,我们回去,让朱学名好好休息。”
夏青不知道纪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忽然多了一个曾经在朱信厚遇害之前跟他关系比较近的人,还没有明确对方的身份,如果朱学名不愿意开口,说不定之后就不一定还有其他人了解这个情况了。
而朱学名的个性和处境,恐怕也并不是特别适合用激将法的。
不过纪渊已经这么做了,作为搭档,她当然还是要好好配合,所以便对朱学名微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
说完两个人就朝门口走去,在纪渊的手握住门把手,准备要把门拉开的时候,朱学名忽然出声了,声音不算响,但是语调有一点急促。
“你们别走……”他一着急就想坐起身,两条手臂使劲儿撑着身子从半躺着的姿势坐起来,因为太用力的缘故,脸都涨红起来,“让我想一想!”
纪渊停下脚步,动作利索的就好像笃定了朱学名一定会叫住他们一样。
“走吧,过去那边说话,别让一个伤员这么一直撑着身子。”他招呼夏青一起重新从门口回到病房中间,站在病床对面,一个让朱学名比较舒适的视角上。
朱学名看起来还是很紧张,但是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沟通,两只眼睛盯着纪渊和夏青,等他们一站定下来,就主动开了口:“那个人长得……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点,个子不是特别高,有点黑,不算瘦,也不胖,他说话嗓子有点哑,感觉是那种喝大酒的人,再就是……他三角眼,我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
“你不是每次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么?”夏青还记得方才朱学名的话,所以觉得这难免有点前后矛盾,“为什么你连他看人的眼神都那么印象深刻?”
朱学名的住处,也就是朱信厚的死亡现场,他们是去过的,朱学名的房间位置相对隐秘,如果他在房间里不出去,有客人来,在客厅里面的话,是不大可能看得到他,他也不大可能看得到对方的。
“我没出去,我爸也不愿意让我出去,是那个人他跑到我房间来,直接把门打开,就溜溜达达的进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就好像我是马戏团里头的那种小丑一样!”朱学名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鼻翼翕动着,“不止一次,好几次!他还说过一些笑话我的话,还说我是个拖累,除了吃和拉,别的什么都不会,先在都用化肥了,我这种造粪机器早就应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