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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段天德把乔衡掳上船起,乔衡就被人翻过来复过去的折腾。
那段天德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自不会多么恭敬有加,但为了不让人多嘴,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在迎接金国钦使前,段天德特意让他“洗漱”了一番,当然,这只是美其名曰,事实上不过是半强迫性质的让他进了浴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一桶水接一桶水的浇了过来。
假若换做常人,怕是要当场发作。就连乔衡也是愣了一下,幸好这番作践羞辱在他的以往的经历中只能是说是开胃小菜,他沉着一颗心任其折腾完,沉默着换上给他备好的新衣,又听其任其的让他人给他戴上了锁链。
牢狱用具上多藏着磋磨人的手段,就像这副长链,也不知他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极沉极重,乔衡毫不怀疑这锁链他要是戴上大半月,他的手腕基本能因此给废了,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能说是他经验丰富。也别说大半月了,他这才戴了一晚上,就已经觉得手腕酸疼不已。
在乔衡知道那个抓到自己的人是段天德后,他可以说是立刻就想明白了段天德的心思。
他在怕自己因牛家村一事报复他!
就算自己不打算认下杨铁心,但只要自己回到完颜洪烈身边,身居高位,若是自己哪一天突发奇想,想要为母报仇,段天德也唯有一死。而若自己认下了杨铁心,复仇一事更成必然。
段天德既不敢杀了自己,也不敢不听完颜洪烈的命令不抓自己,他干脆狠下心赌一把,直接暗地里废了自己。就算完颜洪烈与他之间父子之情未了,但一个王府哪需要一个残废世子,又有包惜弱潜逃之事在中间膈应着,父子之情定会逐渐消磨干净,届时自己于他而言也没有威胁了。
乔衡觉得段天德差不多就是这样想的,然而事情显然没如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段天德与乔衡都被陆冠英带回了归云庄。
陆冠英为防两人串通口信,就把两人分开来关押。段天德那里由他的手下审问,而他则亲自审问这位金国小王爷。
陆冠英虽是一方水匪之首,统领节制各寨水盗,但归云庄大名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正经江湖人家,这位少庄主更是师从枯木和尚,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所以别看他水匪头领的名头凶狠可怖,但其为人可以说是再正派不过。
他见乔衡手戴铁镣,却举止从容,眼神清明坦荡,虽被段天德叫做小王爷,可一点也不像个作奸犯科、心思狡诈之人。完颜洪烈为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这小王爷怎么看都不像他那个父亲。
而且他贵为小王爷,怎么被段天德戴上了长镣?
反正段天德说的那一通话他是分毫不信,当着金国钦使的面抓金国六王爷的儿子,亏他想得出这谎话。
他猜这父子俩闹矛盾了,而且这矛盾还不小。
陆冠英让人搬了个凳子,说:“坐。”
乔衡没有推辞地坐了下来,礼貌地说:“多谢。”
与陆冠英打交道的一般都是江湖人士,少见这么客气的。他开口道:“你这王孙贵公子,放着好好的金国世子不当,怎么跑到太湖来了?而且还被段天德给铁镣给锁住了?”
“我算什么王孙公子,不过是段天德怕死,想要把我当做投名状送出去,看看能不能逃得一命,就算活不下来,他也能带着个给他陪葬的一起下地狱。”
陆冠英:“那他为何把你认作小王爷?”
乔衡丝毫没有隐瞒地打算,他说:“因为我的确当了完颜洪烈十八年的世子。”
青年的语气一片坦然,毫无掖藏之感,寻常人到了这地步,大都想尽办法与女真人撇清关系,他倒是正儿八经的认下了。
陆冠英对这人更加好奇了。他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吗?”
“因为我并不是他亲子,我母亲在怀着孕时被他掳到王府。而今,我已带着母亲与我亲父相认并逃离了金国,那段天德抓我,不过是受了完颜洪烈的命令。”
这短短的几句话,比话本上的故事还要精彩。陆冠英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竟问出了金国王府里的阴私。
“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人相信,若可以,还请少庄主给我一份纸笔。我书信一封,少庄主可以派人送信给全真掌教丹阳子真人或是长春子真人,以验明我的话。”
全真七子之名天下谁人不知?昔年王重阳华山论剑夺魁,闯下偌大名号!这全真七子就是他留下的七位弟子。全真教更是少有的可以与少林并称的名门大派。
陆冠英暗暗惊奇,这小王爷怎么又和全真教扯上关系了,他问:“不知小王爷与全真教是何关系?”
乔衡回答:“担不上小王爷的称呼,在下师承长春子真人,道号志康,为丘道长座下大弟子,曾侥幸得到机会,常伴掌教大师伯身侧听他讲道授课。”
这个时候,陆冠英已是对他说的话信了□□分,这全真教的名头可不是谁都敢借的,而且一借就借了全真掌教马钰的名号,这可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了。
他本身是少林俗家弟子,若是他遇到这种弄情况,也只敢提提归云庄的名头看看对方能不能给三分薄面,再说说云栖寺的枯木和尚的名字,至于少林派主持的名头,那是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来用的。
青年与他说话时,神情一直无悲无喜,不卑不亢。
陆冠英沉思少顷,然后对此时在场的其余人等吩咐道:“今日之事,诸位务必要守口如瓶,如有人胆敢外传,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了!”
众人纷纷称是。
接着,他话锋一转,对着众人继续说:“好好招待这位小兄弟,不要怠慢了他。”
他看着乔衡手上的铁镣,他也能看出这玩意的阴损歹毒之意。他皱了皱眉:“这铁镣整日带着也不像回事,来,兄台你把手敞开,我试试能不能直接断开它。”
他走到乔衡面前,抽/出自己的长剑,剑身上灌上内力,发出嗡的一声剑鸣。他向下一挥,剑光一闪,剑刃与锁链摩擦产生星星火花,他移开剑,见他这一剑下去居然只在锁链上留了一道手指就可抹去的浅痕,不禁说道:“好链子!”
他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乔衡,说:“恕我无能,无法断开这铁镣,兄台莫急,等我去向那段天德要来钥匙。”
乔衡道了声谢:“少庄主有心了。
陆冠英的手指抚摸了一会这铁镣,慨叹道:“这等好钢好铁,不用作正途,怎么偏用来打造这等阴损折磨人的玩意。”
话说另一边——
郭靖和黄蓉当日偷偷跟着陆冠英离开归云庄,听到他一步步吩咐下去围劫金国官兵,而后两人又坐在横桁上,见到陆冠英从大船上带下了乔衡和段天德两人。
郭靖瞧着那个与一身官衣的宋人走在一起的年轻人有些眼熟,但又因着这是在一片夜色之下,虽有火把照明,他又身负武功,但毕竟不如白日里瞧得分明,于是他也没怎么在意。
可是等他和黄蓉回到归云庄后,郭靖却是怎么也放不下这件事了。
与原著中不同,郭靖此时还不曾与乔衡结识,不过他见过杨铁心,虽然乔衡与杨铁心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可是他们两人毕竟是父子,眉眼间还是有那么三分像的。
郭靖越来越觉得那个青年自己在哪里见过,又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曾认识过这么一个人物。而且那人身上还戴着铁镣,看起来不像坏人,如果自己真的与他相识,总要想办法救他出来。
黄蓉聪颖机敏,她一眼就看出郭靖有心事。她微微歪头,问:“靖哥哥怎么了?”
郭靖心道蓉儿比自己聪明多了,不如说出来让她为自己出出主意,他说:“蓉儿,昨夜我们见到的年轻人,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心里很是在意,又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我心里难受得很。”
黄蓉噗的一声笑出来,她秀眉微扬,说:“我当是什么事,既然靖哥哥这般在意,我们再去见见他可好?”
被陆老庄主邀请来到庄里做客,却几番逾矩打探,郭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想到那人手上戴着的铁镣,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归云庄内各条道路都按奇门八卦而建,按理来说,如果没有熟知解法的人领路,进入这阵法里唯有晕头转向一个结局。但黄蓉在这归云庄内就如同回到了桃花岛上一样,只觉得这阵法异常熟悉,别说没人给她领路,想来就是有仆役为她带路,也还不如她对这阵法知根知底呢。
她带着郭靖三转两转,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乔衡在归云庄暂居的地方。
“靖哥哥,你看他住的地方好着呢,不像是被关押起来的模样,现在你放心了吧?”
郭靖点了点头:“陆少庄主年少有为,一定是看出这位兄台是个好人来了。”
乔衡在房间里打坐,继续尝试着突破被封住的内力。他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一句靖哥哥就让他对这两人的身份心下了然。
他整理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说:“来者皆是客,两位不妨进来一坐。”
黄蓉此时是男子打扮,她年纪本就不大,女扮男装之下颇有几分少年人雌雄莫辩的样子。她见房间里走出一个锦衣青年,听到他的邀请,心底玩性大起,就依了他的话。
郭靖可以说是被黄蓉拉着胳膊拽进了房间,只因他在见到乔衡的瞬间整个人就呆愣住了。
“这位兄台,我以前可是见过你?”
乔衡照实说:“应该不曾。”
青年嗓音清澈,神情恬淡,眉目雅致,说起话来无端的让人倍感信任。
郭靖有些失落,他抱拳一礼,说:“在下郭靖,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兄台不要怪罪。”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黄蓉见那青年双目中浮现出道道涟漪,然后就听见他问:“郭兄母亲的娘家可是姓李?”
之前这人还说不曾见过自己,现在又一语道出自己母亲的姓氏,郭靖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乔衡回视着他,好整以暇的自我介绍道:“本人单名一个康字,父姓杨,久闻郭兄大名,然而始终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见,幸甚至哉。”
郭靖啊的一声,指着乔衡说不出话来。
黄蓉也听郭靖说起过他与杨康的事,听了乔衡的话,她巧笑倩兮地说:“原来是靖哥哥一直挂在嘴上的义弟,怪不得靖哥哥觉得眼熟呢,靖哥哥之前不是还见过杨叔父吗?父子两人,能长得不相似吗?”
“不是……他们两人长得不像的,也不对,的确有点像。”郭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他听母亲和几位师父说起过包惜弱和杨铁心两人,他心底对他们也非常感念。之前他见过杨叔父,对他十分有好感。郭靖不由得也期盼起与他那位义弟的相见了,本以为他们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应该是在嘉兴比武时,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会在此景此景下相认。
他想起对方手上还戴着铁镣,心中一股怒气涌出,他一把拽起这长链,道:“那些金国走狗怎么能这样对你!”
“兄长勿气,少庄主已经为我寻钥匙去了。”
乔衡忙安抚了一句,然后说:“还好见到了兄长,弟弟现在有事相求,还望兄长能听我几言。”
郭靖见他好好的兄弟,如今铁链锁腕,面色苍白,他心痛不已,当下就点头应肯。
黄蓉心细,她透过窗户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这才折回身来。
乔衡说:“我身份尴尬,当年完颜洪烈将还怀着孕的我母亲抢入王府,金国世子这个身份我一用十八年,直到前不久才得知我亲父未死,而我也带着母亲逃离了王府,如今我这副模样,就是因此而起。我之前对少庄主解说了一番,唯恐他不信,虽说可以写信到全真教求证,可这一来二去打个来回要浪费不少时日,现下有了兄长,还望兄长找上少庄主证实一下我的身份。弟弟先在此提前谢过兄长了!”
乔衡开口就是兄长,闭口就是弟弟,拉关系拉得毫不客气。
这一口一个的兄长,叫得心思单纯的郭靖跟被灌了*汤一样,心中软成一片。他说:“当日我母亲能侥幸逃得一命,多亏了杨叔父舍命相救!弟弟如今落到这种田地,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此事就放心交给为兄吧!”
……
当日郭靖和黄蓉是扮作不通武艺的普通人到归云庄做客的,如果要找上陆冠英证实乔衡说的话,少不得要暴露自己身负武艺的真相。
不过郭靖也顾不得尴尬与否了,他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乔衡。
当两人离开后,黄蓉对郭靖说:“我瞧你那位义弟身子骨不怎么好。”
郭靖一听这话,又是一阵伤心,他心道:他这些年来一定吃了不少苦。
却说这陆冠英正在处理昨夜劫掠来的那一批财务,听到下人说郭靖要与他见面,连忙让人把他迎进来。
郭靖口笨,还是由黄蓉挑起了话题,把乔衡的事情挑拣了其中一部分,说给了陆冠英听。
陆冠英大呼:“郭兄瞒得我好苦!我还当真以为郭兄不通武艺!郭兄放心就是,我已吩咐人尽心招待杨兄弟,也让人向那金国走狗去要钥匙了。”
他虽然为人沉稳,但毕竟才二十来岁,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脾性。以往只有戏曲话本里才有的情节,今日竟是一一上演,这等阴差阳错的情形,也算是让他听了个过瘾,大开眼界,并不由得生出几分同仇敌忾之意。
几人谈笑说话间,有人走进来,对着陆冠英说:“少庄主,那人怎么也不肯说出钥匙在哪。”
陆冠英长眉一挑,说:“这家伙倒是嘴硬!”
陆冠英寻思了会儿,直接让人把那位段指挥使给带到乔衡那里,他们几人也一同到他那里去,干脆来个“三堂会审”好了。
……
段天德踉踉跄跄着被人推搡进房间,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地。
他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陆冠英坐在中间的座位上,旁边分别坐着小王爷,还有一个墨眉大眼的年轻人以及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年。
陆冠英:“杨兄、郭兄、黄兄,这人被带过来了。”
乔衡对着两人道谢:“此番有劳少庄主和兄长了。”
段天德听小王爷叫那个年轻人为兄长,心中感到奇怪,这小王爷家里有几门亲戚他还能不熟吗?然后又意识到这人姓郭,一个念头忽地窜到心头。
他怔怔地看着郭靖,只希望自己猜到的那个答案是错的。
陆冠英见他跟见鬼似的看着郭靖,不由得也看了一眼郭靖。而郭靖同样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乔衡却是悠悠地开口道:“兄长,你可知道这人是谁?”
郭靖回答:“段指挥使啊。”这他知道,问他这个做什么?他奇怪地看着乔衡。
乔衡:“此人名为段天德,当年牛家村一事此人就参与其中,他奉完颜洪烈之名追杀你我父亲,而郭伯父正是被此人所杀。”
乔衡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郭靖本在椅子上好好的坐着,听到他这话脑袋里嗡的一下,嘴唇发颤,然后他蓦地站起身来,大步走上前,不声不响地看着段天德。
段天德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直接瘫倒在地,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腿:“郭大侠,绕小人一命!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啊!当年小人一见老太爷就心中欢喜,老太爷生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仪表不凡,小人本想与老太爷以武会友,交个朋友的,可是我身不由己啊,手下一时失了分寸,酿成了惨剧!可是比武这事本就没个准啊,求大侠饶小人一命、小人给您磕头,给大侠磕头!”
乔衡觉得这段天德太有意思,他开口说话一次,就能把事实给扭曲一次,这份指鹿为马的功力也就比赵高稍差点了。他说:“段天德啊段天德,我看你干脆改名叫段大嘴好了。”
郭靖就没见过比段天德还更能颠倒黑白的人,分明是他奉命领兵到牛家村追杀郭杨二人,到他嘴里居然成了以武会友!他胸中怒意蓬发,当即举起手掌,就要朝他天灵盖上拍去。
然而就在手掌即将接触到他头顶时,郭靖猛地停下了动作,他红着眼睛问:“铁镣的钥匙呢?”
段天德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郭靖怒道:“钥匙呢?”
段天德抱着头,飞快地说了两个字:“扔了。”
黄蓉啊呀了一声。
陆冠英几乎被他这个答案气了个仰到,怪不得他的手下怎么审问他都不说呢,原来是他已经把钥匙给扔了,这家伙早知道自己交不出来钥匙来,所以才什么都不肯说!
乔衡眼神阴冷地看着他。别人或许不明白,可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这段天德绝对是刻意为之。
陆冠英急忙问:“你扔哪里了?”
段天德几乎把头埋到了地面上,众人只听到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就扔太湖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