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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之前, 唐放再一次把四个人召齐, 把他和老师商量出来的结果告诉大家。
开幕式表演最终选用方棠的方案。
体委尽快编排一下入场方队，文娱委员再注重一下表演细节, 剩下的时间同学们就开始排练了。
他还着重强调了一下。
“我们班应该是年级上第一个开始排练的班级。我们最有优势,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拿到第一名。”
大家都点了点头。
周末接踵而至。
这周作业挺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考即将来临, 而一班学生这个月一直状态不佳，老师也想临时抱抱佛脚。
以往唐放周五晚上就能解决作业，最迟也是周六早上。
但这周忙到周六下午4点，才勉强把书面作业做完。
还有英语单词和一篇语文现代文没有背。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头。
外面传来父母细碎的对话声。
“我哥说趁着天气还没凉快，带孩子们去海边玩玩, 估计要花个五天。”顿一顿，接着往后，“我问了婷婷，婷婷说要去。”
说话的人是唐母，口中的婷婷, 大名唐婷，是唐放亲妹妹。
唐放扭过头, 看了看旁边玻璃柜的橱窗。
把他整个人都倒映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唐父说：“出去玩玩挺好的。回头你看看她出去玩，要带些什么东西, 先给买了, 海边东西肯定贵。”
唐母自然同意, 压低声音。
“我哥还问放放去不去？”
“他去什么？”唐父不悦了, “不读书了？”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絮絮叨叨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唐放把书本合上，捡起墙脚边的篮球，掂了掂，打开卧室门。
父母声音骤然一停，齐刷刷看向他。
“我去打会儿球。”他指了指，声音暗哑。
“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
唐父看了下表：“早点回来，你妈给你买了套卷子，你晚上做做。”
母亲却一迭声说起别的。
“对了放放，妈给你报了个作文七天提升班。等国庆节的时候，你早上去上上培训班。你表哥那边我也给说好了，他下午会过来帮你补习英语。”
唐放清清淡淡地“嗯”着。
“那我走了。”
“记得早点回来！”
下午四点是个很神奇的时间段。
到了这个点，虽然云还是那个云，天还是那个天，可就是让人觉得白天已经快要消失，逐渐步入了傍晚。
公园篮球场这会儿空空荡荡。
没有能凑个队一起玩的人，唐放便一个人站在三分线外，眯了半只眼睛，瞄准篮框，一个接一个的往里投球。
篮球每每撞上篮板，就发出轻轻一声“咚”。
球架纹丝不动，只有篮球蔫了一般的落在地上。
他不厌其烦地捡起球。
也不知道这样操作了多久，又一次举起手臂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右手臂不能侧放。手肘尽量往后，这样投出去的球才有力量，也更有可能靠近篮框！”
唐放循声望过去。
有个男人站在篮球场的网状隔断外，手指抓着网，正看着他。
分不清楚到底是40岁、50岁、还是60岁，看起来很沧桑。
脸上皱纹不多，头发倒是白了一半，旁边放着一款硬纸板，大概刚刚收完废品，身上落了几道灰。
他眼巴巴地看了眼唐放手上的篮球，又说：“你不能用手腕去推动球，整个手臂……”
少年眼神沉了沉。
轻飘飘看他一眼，继续自己的投篮。
脸上隐隐多出几分不悦。
各人有自己打球的方法，又不是没上过篮球场。
早已经脱离了被指指点点牵着鼻子走的阶段，他更喜欢用自己的方法，也讨厌自己的方法受到批判。
他继续往里面投球，压根不做任何理会。
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神被对方曲解，唐放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他不看别人，并不能让别人不看他。
恼人的视线还一直跟随在他前后，似乎很期待他按照自己所教的方式来投篮。
因而每次唐放的球沾上篮板，对方眼睛里就像是露出些许不赞同似的。
如此一来，越是打球，他就越是烦躁，总觉得对方多事。
后来球再一次无功而返到手上的时候，唐放终于忍不住，想要呵斥对方。
不过这一扭头，却立刻愣住！
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只有个少女站在外面。
留着短发，表情不多，不高也不矮，身材纤细。
——方棠。
唐放一瞬间怔住，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花叶树木都在后面凝成朦胧一片深浅绿色，她眉眼稍稍弯着，笑容恬静大方。
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唐放回过神来，嘴角突然了然般的翘了翘。
***
方棠手里提着几盒蜂蜜，全躺在薄薄的塑料口袋里。
她刚在这附近超市买完东西，没想到会在篮球场看到唐放。
不得不说，一个有着帅气叛逆外表的人，平时酷酷的就足够吸引人，认真起来，营造出的反差感更吸引人。
她多看了两眼。
这会儿对唐放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要继续走。
只是视线流转的时候，瞥到他三步上篮，投球。
篮球“咚”地一声过框，落在地面，发出一阵急促有力的声音！
尔后，从那里面传来他懒洋洋又带着点傲慢的声音。
“喂——”
在寂静的下午层层叠叠扩散开。
显然是在喊她。
方棠扭过头，却见唐放一首托着球，一手指了指，一挑眉。
“口袋破了。”
她愣了愣，拎起一看。
还真是。
口袋太薄，蜂蜜又太重。
她抬起目光，想要环视一圈。
不等她动作，唐放又冲着后方抬抬下巴。
“那边有个杂货店，不太远。”
他手放在脑后，摸了摸头发。
犹豫一下，露出一副真麻烦的表情，叹了口气。
“算了，你就站在这里。正好我去买个东西，找他要根口袋就是。”
他皱着眉，瞧她一眼，跑开。
没过上五分钟，便带着饮料和塑料袋回来。
唐放将袋子卷成小小一个，打了个结，抓着手心往她那边一掷：“接着！”
然后拧开饮料。
一边往喉咙里灌，一边看她将新的口袋套在旧口袋外面。
大功告成。
方棠说了声“谢谢”，起步又要走。
唐放手上饮料瓶盖子还没盖，端端握在手心，目光冷淡。
片刻后，乍然扬起声音。
“方棠！”
“嗯？”
“说真的，我现在还不太想理你。”
唐放松散站着，面无表情。
手掌轻轻一翻，篮球在地上碰了碰，重新跳回他手上。
他声音慢悠悠的。
“如果我说你猜错了，你会给我道歉吗？”
***
方棠愣愣的。
五点半，流云在天上飘散成絮状，阳光给它们描上边。
四周很安静。
手机恰逢时宜响起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唐放嘴角扯了扯，回到篮球场，继续他的投球练习。
咚咚的篮球声再次砸响。
方棠怔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他说的大概是晚会那天被她猜中心思戳穿的事情。
她垂头去看短信。
“棠棠，要吃芝士烤虾吗？晚上我带回来。”
***
半分钟后，林澈收到答复。
三个字。
“知道了。”
再往上看。
第一条短信：“棠棠，晚上我和我表弟去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方棠回他：“知道了。”
第二条短信：“我大概八点钟回来，你要是急着用错题册，就直接去我家拿。”
方棠回他：“知道了。”
第三条短信：“今天那道题，可以设向量M=（cosα，sinα），n=（1/a，1/b）……”
方棠回他：“知道了。”
现在第四条，也是同样的对话模式。
尽管如此，林澈也很开心，小酒窝可爱得不得了。
他那今年刚上初三的表弟倒是笑笑，看向他时幸灾乐祸。
“林澈，你看古装剧吗？”
“偶尔看。”
那就好。
表弟的笑脸很欠扁。
“古时候大臣经常上奏：天晴啦！本地出诗人啦！粮食丰收啦！”
“皇上统一回复：朕已阅。”
他手指一点：“你现在，就像个热情满满的大臣。棠棠姐，就像懒得搭理你的皇上。”
林澈沉默一下，也跟着笑起来。
两兄弟有着一模一样的笑眼，有时候也一模一样的欠揍。
“你还是不了解女生。”林澈笑着轻轻摇头，“怪不得桑苑一年不搭理你，你连原因都找不到。”
他露出个同情的眼神。
对方的愉快瞬间收起来。
看他一眼，互相伤害。
“你了解，那你说说看，棠棠姐为什么讨厌你？”
“谁说她讨厌我了？”
“你竟然不知道她讨厌你？”
表弟仿佛觉得他刚才说的“了解女生”是个天大的笑话，抬抬眉。
林澈还在纠结：“谁说她讨厌我了？”
“棠棠姐自己说的。”
他回答。
“上次去你家过年，她说她唯一讨厌过的人就是你。我以为你知道。”
“……”
“真的？”
“真的。不骗你。”
林澈没了声音。
看他半晌，笑容渐渐消失。
林澈斩钉截铁回答。
“快点！你傻不傻？”
“不要。不傻。”
“林澈……”
方棠横他一眼。
可有时候撒欢开心的大型犬并不会那么听话。
林澈心情特明亮，甚至在她伸手的时候，躲闪地转过身，留下略带着得逞的甜蜜声音。
“棠棠，送出来的东西，不能拿回去。你不能仗着我喜……我包容你，就这样逼迫我。”
这家伙……
脸皮越来越厚，颠倒黑白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方棠吸了口气，板起脸。
“我生气了。今天之内不想理你。”
“别别别！”
这招果然奏效。
林澈几乎是一瞬间乖乖转了回来，非常好说话：“我取，我取。”
他按照要求，听话地把将标签取下，看了眼，嘴角本来浅浅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最后，忍不住一弯眼睛，低下头。
“棠棠。”
“嗯？”
林澈笑：“不瞒你说。其实小时候，我特想改名叫林波比。”
他看着标签上方棠亲手打造的“林波比”三字，很遗憾：“我差一点就说服我爸了。就差那么一点。”
方棠不知道是发愣，还是不可置信。
“你？林波比？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觉得‘林波比’这个名字更适合我。”
哈？
方棠觉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一下，怔了一会儿，嘴角动动。
“就因为我说它适合你，你就要改名？”
“对。”
林澈微微笑着，表情认真。
“你说什么，我都想为你做到。”
声音干净悦耳，轻轻飘散开。
空气骤然静默。
秋虫在寂静的午后拖着长调嘶鸣，将本来转凉几分的天气又吵得炎热。
温度慢慢爬升。
方棠攥了下手，垂眸看雪白的水泥路平坦蜿蜒至教学楼，绿化带的一排银杏，将树荫洒在地面。
呼吸都似乎变得缓慢。
她听见自己声音。
“那要是我说……你能别把这张标签纸放进你学生证里呢？”
“……”
“当然不行！”
林澈果断拒绝。
非常坚定地把“林波比”塞进了学生证的后面。
方棠戳破他。
“骗子。”
“没骗你。”
“那你把‘林波比’拿出来。”
“不要。”
“骗子。”
“没骗你。”
……
对话循环了很多次，直到和林澈分开后，方棠才想起来——
林澈至今也不知道“林波比”是狗的名字。
他要是知道了，还会那么开心地把它放进校牌里吗？
***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时间只分为两类。
一类叫放假时间，一类叫盼望放假的时间。
而后者的流逝速度，远远慢于前者。
两天像是两个世纪，好不容易，国庆节终于近在眼前。
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学生们几乎一瞬间响起长长一声“吁——”，兴奋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天色阴沉，云层将整个天空遮住，抬头望去，连绵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教室开着灯。
刘老师课还没讲完，见到学生躁动，敲了敲黑板。
“我再耽误你们两分钟，这几道题讲完。”
在学生们躁动不安的表情中，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后讲。
“大家都看这道题。”
“这是道送分题，首先能判断，它明显不选A，再看B，B一看就不对，D也能轻易看出来有错，所以选C……”
“都听懂了吧？”
可这会儿的学生哪里还管得上能不能“轻易看出”，压抑着兴奋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要老师说出一声“放学”，他们铁定能爆发一阵欢呼！
这节课再上下去，也没人会听讲。
“你们有的人，送分都不要。”
刘老师深感无可奈何，迅速公布出后面两道题的正确答案，尔后，把粉笔扔回黑板槽，拍拍手。
“现在布置一下假期作业。”
“数学课代表，去我办公室抱下试卷。一共两套卷子。”
“还有练习册《第三单元测评1》……”
学生们起哄：“别呀！”
经历了九天酷刑才盼来的国庆，眼看着就要被作业给淹没，众人都表示抗议——
毕竟这次国庆节，作业多得几乎离谱。
“那就再加一张《单元测评2》，还有不满意的吗？”
下面顿时偃旗息鼓，没了声音。
学生们都低着头，讪讪的。
老刘好不容易肯走，前脚出去，后脚就爆发洪水般的抱怨。
要死了。
这一堆作业压下来，他们国庆还能去哪儿玩？
“分工合作吧？”有人提议。
大家纷纷响应。
没过上太长时间，就围成一团。
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作业的数量到此为上限。
可对于方棠等人来说，一切都还没完。
——他们还有要命的英语社作业。
***
出馊主意的总是社员们最不满的Mr.Ben，布置了三张英语演讲稿。
并且明确要求，要3到5分钟的演讲稿。
国庆返校后，立刻开始演讲PK赛。
一通负担压下来，不少人的国庆节，就像这天气一样，多云转阴。
再转雨。
回去的时候，温度以能够明确感知的速度骤然下降了一大截。
早上穿短袖也不为过，这会儿暴露出来的皮肤在雨丝下感受到一阵阵沁凉。
学校到家，慢慢地走，能走二十几分钟。
校门口公交站有直达纺织厂的公交车，十分钟就能抵达。只是方棠很享受散步回家的感觉，鲜少会选择坐车。
这会儿雨势隐隐有加大的嫌疑，她难得坐了回公交。
行驶路线和走路路线不一样。
她侧过脸望着路边店铺因为阴雨天气而早早亮起的招牌灯，不同颜色的霓虹流转闪烁，给濡湿的地面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光。
回家要四个站。
第三个站临近幼儿园，因此公车挺靠后，上来一大批带着孩子的家长。
眼看着有个抱孙子的老太太朝自己这边移动，方棠很自觉地站了起来。
那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很好的老太太先说了声“谢谢”，坐下后，又逗着孙子说：“快说谢谢姐姐。”
小孩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不啃吱声。
白白净净的，约莫才刚上幼儿园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