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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房间里装着空空的桌子和空空的椅子。
一位玛丽站在门边, 一位玛丽坐在桌前,两位女士相顾无言许久。
一时间玛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看着摩斯坦小姐满脸泪痕她失去了任何言语——玛丽没有经历过痛失好友,她也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悲痛。
最终玛丽选择了沉默。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无声地拿出了自己的手帕, 递给了摩斯坦小姐, 坐在了她的对面。
桌椅之上终于有人了。
摩斯坦小姐用玛丽的手帕擦去眼泪, 不等玛丽开口先笑了笑:“没事, 其实我已经不再难过了,玛丽。不过就是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有些触景生情。”
玛丽才不信呢。
朝夕相处的朋友接连因为同一个案件离开,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摩斯坦小姐生性坚韧冷静,她不会因为悲痛和哀悼拖延前进的脚步罢了。
“需要我陪你喝酒吗, ”玛丽问道,“就咱们两个。”
摩斯坦小姐一怔,表情缓和了几分:“没酒,喝水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 走到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两个干净的杯子, 倒上了今早准备的清水,端到了玛丽的面前。
再坐下时, 摩斯坦小姐已经止住了泪水。
玛丽默不作声地端详着摩斯坦小姐的神情,见红发的爱尔兰姑娘已经收敛了悲伤的痕迹, 便煞有介事地举起水杯:“以水代酒, 干杯?”
摩斯坦小姐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 但脸上的笑意却真切了几分。玛丽神情认真, 摩斯坦小姐也干脆举起水杯,同玛丽碰了碰杯壁:“好吧,以水代酒,干杯。”
抿了口清水,摩斯坦小姐的目光从玛丽挪到水杯上,她盯着清澈的水面渐渐入神。
良久之后,摩斯坦小姐才轻声开口。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而爱尔兰的经济一直很不好,”她说,“小时候母亲拉扯着我,觉得在家乡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拉着我来到了伦敦。亨利和道森他们,我们这些爱尔兰人一直住在一起。”
“你们从小就认识。”玛丽有些惊讶。
“是的,”摩斯坦小姐点了点头,“亨利大我们几岁,但道森和我年龄相仿。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那段时间还是我的朋友们接济照顾我,直到我在汉普的工厂里找了份活。”
说着摩斯坦小姐抬起头来,回忆起过往她不仅没有悲伤,反而显得很是轻松。
“虽然辛苦,”她总结道,“却过得很幸福。我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了就没有其他烦恼,也因此有更多的时间走上街头。”
也正因如此,摩斯坦小姐生活在社会底层,穿着打补丁的衣物,却拥有许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们不曾有过的资源和见识。
“我本以为我和朋友们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到我亲眼目睹他们结婚生子,拥有家庭,却没想到……”
摩斯坦小姐说不下去了。
玛丽拧起眉头,她伸手握住了摩斯坦的手。
“没事。”
摩斯坦小姐勉强笑了几声:“不用担心我,玛丽。我能挺过来,像这样的生死离别我经历的远比你想象得多。”
都这个时候了,反而要来安慰自己吗?
摩斯坦小姐在笑,玛丽却笑不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问,“还有亨利和道森的家人,需要我帮忙吗?”
“艾琳小姐已经给了他们两个的家人一大笔钱,”摩斯坦说,“足够他们的家人生活许久了,你不用担心。至于我。”
红发姑娘叹了口气:“可能会换个地方住吧——别担心,我不会消失的。就是想搬个家,远离这里,好展开新的生活。”
玛丽闻言,几度欲言又止。
看她这幅想说又不敢说的犹豫模样,摩斯坦小姐挑了挑眉梢:“有话直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玛丽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你要是接受华生医生展开新生活的建议,他可能要高兴的晕倒。”
摩斯坦小姐:“……”
她好像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玛丽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小心试探道:“华生那么喜欢你,摩斯坦,你就一点也不动心吗?”
“我动心又能怎么样,”摩斯坦小姐平静地回答,“我太穷了,玛丽。”
“所以,你这是不否认自己喜欢他。”
“……”
要是不喜欢,一句不喜欢就足够回答吗玛丽的问题。而摩斯坦小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的经济条件太差,配不上一位负伤退役归来的军医。
配不上和不喜欢,其中意义相差,玛丽和摩斯坦小姐彼此心知肚明。
“有时候不是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摩斯坦小姐阖了阖眼睛,说道,“玛丽,倘若班纳特先生不是一名在南方拥有土地的乡绅,而是一名农夫,有五个美貌如花的女儿。假设简和宾利先生依然相遇、依然相爱,你觉得宾利先生会娶简吗?”
“……华生是不一样的。”
“你说出这句话,”摩斯坦小姐勾了勾嘴角,“就证明你知道宾利先生不会。”
玛丽还能说什么?
宾利先生和桑顿先生一样,是靠工业或者投资发家的。就算准备将来搬去内瑟菲尔德庄园养老,也仍然在米尔顿和伦敦拥有产业。
所以宾利先生比班纳特姐妹的父亲有钱,可阶级却差不了多少。同样的道理也适合达西先生——他是大地主,却没有爵位,而班纳特先生是小地主,两个家庭不算门当户对,可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的爱情却也称不上是惊世骇俗。
但女工嫁给绅士,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在我看来,没什么是不一样的,”摩斯坦小姐的语气平静,可在谈及自身爱情时那么平静,便显得有些冷漠,“现在不一样,可当我老去之后呢?我没有资产,玛丽,也没有地位,就算是我喜欢约翰·华生,那么更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拖累他本人。”
“但是——”
“况且,你忘记我的父亲是什么身份了吗?他不是去向不明,我的母亲从未隐瞒过我。我的父亲在是驻守印度的军官,他还活着,甚至或许拥有自己的家庭。”
玛丽一凛。
早在她们刚刚相识不久的时候,摩斯坦小姐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世。爱尔兰人在英国社会备受歧视,而私生子更是拿不上台面的身份。
而且,同样的经历已经发生在摩斯坦小姐母亲的身上一次了。
亲眼见证过母亲与一名军人相爱又遭到抛弃——玛丽不知道摩斯坦小姐的父母相貌如何、品性怎样。但能生得出摩斯坦小姐这样美丽动人且勇敢真诚的姑娘,想必二人的基因都相当卓越。
而时过境迁,长大成人的摩斯坦小姐碰到一位同样英俊,同样有过军人身份的约翰·H·华生,面对他的热情和真心,哪怕摩斯坦不是那么冷静,哪怕她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母亲的遭遇在前,她也势必会停下来想一想的。
除非能够天降几千英镑的合法巨款砸到摩斯坦小姐头上,玛丽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解除摩斯坦小姐的心结。
这是真的没法劝了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玛丽满脸纠结,摩斯坦小姐则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倒是你。我知道你在搞什么创作,却没想到你竟然在写侦探小说。布莱克伍德找人公开了你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你有所不利?”
岂止是“有所不利”呢。
这几天玛丽忙得很,还没空和霍尔主编沟通,或者去买什么报刊杂志阅读。现在眼瞧着案件要尘埃落定,也是时候处理之前的问题了。
不过玛丽并不畏惧舆论和蜚语。
“我记得布莱克伍德的绞刑在下周。”玛丽说。
“你要亲自去看吗?”
“看他的死刑,”玛丽嗤笑几声,“他还不配。”
按道理来讲,这种大案子,嫌疑人又拥有爵位,在审判环节上理应拖个很久才对。但现在人证、物证,还有更多的财务和银行方面的证明一应俱全。加上光照会一案牵连甚广,即使抛弃邪教、非法实验和非法药物流通的罪证,仅仅是布莱克伍德贿赂政府人员、挪用资金等等罪责,就足够判他十次死刑了。
因此法庭根本没有给布莱克伍德动用关系或者多次审判的机会,直接确认了死刑的时间。
“我和《海滨杂志》的霍尔主编已经商议好了对策,”玛丽解释道,“等到布莱克伍德死刑之后,趁着舆论最为热烈时,请一位记者来专门报道此事。”
原本玛丽是觉得,一位普通记者就好,发在《海滨杂志》就可以。一来谈论起布莱克伍德免不了要谈论案件的起因结果,如此展开势必会是一场关于歇洛克的冒险纪要,还算是符合《海滨杂志》的风格;二来,玛丽——或者说菲利普·路德本身就是《海滨杂志》的作者,《海滨杂志》做出回应,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玛丽还是小瞧了霍尔主编的本事。
第二天,预定好的访客如约而至,玛丽打开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和玛丽认知中的记者一点也不一样:头发凌乱、衣衫凑活,外套和白衬衣看起来匆忙洗完就穿上了,皱皱巴巴也没熨过,更别提那一脸懒得修建的胡茬。唯独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他看见玛丽时一怔,而后试探性地开口:“是玛丽·班纳特小姐吗?”
玛丽:“我是,你是……?”
中年人摘下了帽子:“我是弗兰茨·哈维,《泰晤士报》的记者,刚刚从米尔顿回来,领了霍尔主编的命,来写一篇关于菲利普·路德的报道。”
——弗兰茨·哈维!
玛丽蓦然瞪大眼睛。
这就是那位打一开始就认同菲利普·路德创作的那位记者先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