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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将近三十万人,要从茫茫人海之中寻找宇文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阿里兄弟信守承诺,找人向萧金衍要了宇文霜画像,拖李沙漠关系去城门官处勘验。
这种入城登记制度,也是西京中原学习。所有进出城门之人,都会在城门处留下记录,包括相貌特征、路引、报关货物以及联系地址等,一来方便管理城内人口,二来可以防止他国间谍暗中潜入。
以宇文霜的绝世姿容,只要她进入西京,必然会引起城门官的注意,兴许会得到一些线索。萧金衍最怕的就是宇文霜中途改变主意,那样一来,茫茫人海,再要找她,怕是难了。
第二天一早,布达陪着萧金衍去翻阅入城档案,忙了一整天,也没有个头绪,转眼到了傍晚,他们答应参加成贤王府上的夜宴,旋即回到了会馆。
萧金衍本想去一趟皇宫去找楚别离,但如今的楚别离,已不是当年在苏州城头卖酒的二狗哥,而是大楚王朝名正言顺的皇帝,能不能见到尚且不说,以他身份,没准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布达道,“据说今夜参加夜宴的人数不少哩,毕竟是宝玑皇爷的儿子,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
萧金衍奇道,“成贤王不是你们皇帝的侄子嘛,那他父亲岂不也是皇帝兄弟?”
布达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宝玑皇爷虽是先帝的儿子,不过却是私生子,连列入宗人府的机会都没有。去岁拥立新皇登基,他才一步登天,有了今日之地位。实不相瞒,这京城之中,皇帝不过是个头衔,真正掌握权力的还是这位宝玑王爷。如今太阳之心将要嫁给成贤王,等将来他登了皇位,整个大楚,谁还敢惹我们古邦族?”
萧金衍记起了去年在苏州城遇到的那一位西楚头领,当时有人称他为王爷,将楚别离接走之人,想必就是那位宝玑皇爷了。
这些年来,西楚皇帝像是走马灯一般换来换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皇帝手中没有兵权,或者被削弱了。而大明王朝似乎就没那么多是非,他利用手中制衡之术,将文武百官牢牢控制在手中,而且,他似乎没有考虑过立储之事,不但如此,朝堂之上,也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种事情,难道他还真当自己是万岁万万岁了?
忽然,萧金衍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觉得心寒。
……
夜宴要入王府,癞皮驴的形象有点寒掺,李沙漠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几匹骏马,这些上面都有古邦会馆的标识,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王府。
太阳之心身穿盛装,来到马车旁,脚步轻点,跃上了马车。萧金衍觉得奇怪,太阳之心向来稳重,怎会做这种动作?
会馆与王府隔着三条街,到了夜晚,西京城灯火斑斓,一派盛世繁荣之景象,浑然没有楚国刚打了一场败仗的模样。
王府之中,早有人认出会馆车辆,连有人上前,将众人迎入府内,太阳之心与几个婢女去后院歇息,准备稍后的夜宴,李沙漠则带着阿里兄弟、萧金衍去了宴会厅。
王府建的极为奢华,亭廊轩榭,雕龙画凤,假山小湖,一应俱全。不过,宝玑王爷依旧保留了草原的一些传统习俗,如有些建筑屋顶如圆毡。
宴会厅内,早已挤满了人。今日夜宴,宝玑王爷将宣布成贤王与太阳之心的婚事,整个西京城文武百官、有些地位的贵族,谁敢不给王爷面子,天未黑已早早到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李沙漠介绍道,“今日夜宴,看似给太阳之心接风,但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宝玑王爷这是在试探朝廷百官、还有部落首领。”他指了指宴会厅内的几拨人,“这些官员中,有些是皇帝陛下亲自提拔的,也有宝玑王爷的人,还有一些骑墙派,今日也过来凑热闹,宝玑王爷在朝中过于强势,稍后定有好戏看。”
萧金衍道,“那不知李兄,属于哪一派呢?”
李沙漠苦笑一声,“我们还有得选嘛?”
这倒也是,太阳之心一旦嫁给成贤王,做了宝玑王爷的儿媳,那他们古邦一族,自然而然就成了宝玑王爷的人。
角落中,除了官员、贵族,还有便是西京城内一些名流士绅。虽然楚国实行科举制度,但能否当官,主要还是靠皇族或部落势力之间的举荐,这些读书人受到了邀请,趁机在宴会之上高谈阔论,兴许哪句话,能得到在场贵人们的赏识,从而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也说不定。
其中有一位,姓常名进,是上京城内颇有名气的才子,十分推崇汉家文化,只是三番两次科举,都没有能取中,于是每日向宝玑王爷投递书稿、还有洋洋洒洒万言策,谁料一连几次投出去,都石沉大海,结果在一家收废纸的铺子找到了,他不甘心,趁着这次机会,拖关系混到了王府之中。
此时,宴会厅内众人谈到了明楚之战,认为这次失败的原因,正是大楚朝廷汉化改革推行不利,朝廷今后国策究竟是恢复游牧制,还是继续改汉,众人议论纷纷,两派官员争论的是面红耳赤。
常进嗅到了机会,在京城中这么多年,名声有了,但却
始终得不到官职,他决定把握这次机会。
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忽然抓起一个酒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动静太大,引来了众人瞩目,他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我认为,楚国虽败,却是大胜!”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众人注意力,他们好奇道,“公何出此言?”
常进淡淡道,“我们大楚兵强马壮、骑兵无敌天下,为何会输给只会垦荒种田的孱弱明军?是将帅指挥不当?是士兵不够勇猛?还是物资供应不及时?”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众人陷入思考之中。他缓缓道,“都不是,我们的问题出在了内部流程、机制还有体制之上。”
常进洋洋洒洒,将当年投给王爷的万言策,略加修改,讲了一通。围绕如何精兵、强将、增赋、减民负几个方面,一番慷慨陈词后,他大声道,“正所谓师明长技以制明,我们要正视差距,才能迎头赶上!”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常进本以为此处会有掌声,谁料却不知是谁扔来一个鸡蛋,弄得灰头土脸。
李沙漠冷笑道,“这个家伙,我听说过他,在京城中很不得志,不知怎么混到了这里。”
萧金衍奇道,“李兄似乎对他很有意见。”
李沙漠道,“说得比唱得好听,不过都是空谈。给富人和贵族加税,给百姓减负,就冲这句话,他就一辈子布衣的命。他没搞明白,终究掌权的,还是这些贵族。这小子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却忽视了内部的利益纠纷和瓜葛。你看在座的这些官员、贵族们,说起国家来,个个大义凛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哪个人不在你们中原置办了田产?”
李沙漠又道,“萧兄,就刚才之话题,你可知为何楚军败给你们大明征西军?”
萧金衍摇了摇头。
李沙漠笑了笑,分析道,“或许你不清楚,攻打横断山的五万楚军,其实是宝玑王爷故意为之。”
萧金衍不解,“故意?”
“皇帝以夺宫之变即位,我大楚国内势力复杂,心念旧皇之人不在少数,所以宝玑王爷将那些又异见的政敌的军队,送到了横断山,借大明之力消除,如此一来,宝玑王爷才能牢牢把控住朝政。也正因如此朝廷才会将那三万战俘驱逐。”
萧金衍没想到,李沙漠对朝政之事看得如此透彻,赞道,“李兄是有大志向的人。”
李沙漠道,“大志不敢当,在其位谋其政,顺势而为,立远志,徐图之。”
这番话让萧金衍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李沙漠此人,务实而懂分寸,该低调时低调,该高调时高调,假以时日,定将会在楚国成为一号人物。
席间又来了几位客人,萧金衍生出警觉,他向那边往去,只见一名手挎长刀、身穿裘衣的男子,来到了席间,此人浑身散发出摄人的威严,他一到来,整个宴会厅都鸦雀无声。
萧金衍望向他时,那男子生出感应,也向他看了过来,先是一惊愕,后露出炽热的神情。
高手!
这是萧金衍第一反应,看样子大约在三十余岁,一身玄功收发随心,想不到楚狂刀死后,楚国境内竟还有这等刀道高手。
布达低声道,“此人叫吕凡人,乃上京城第一高手,也是宝玑王府中一员猛将,六亲不认,只听王爷一人命令,又喜惹事生非,整个上京城内的武道高手,都被他打了个遍!”
萧金衍咂舌道,“这么厉害!”
“他还是宝玑王爷的义子干儿,在此之前,曾侍奉过两名主人,我们背地里都称他为三姓家奴。”
“哼!”
一阵冷哼,传了过来,布达哇地一声,口吐鲜血,竟受了内伤,萧金衍以弦力将布达体内那道真气卸出,这才让他躲过一劫。
此时,有人唱喏道,“宝玑王、成贤王到!”
自从世子楚贤被楚别离册封为成贤王后,这座王府之中,就有了两位王爷,按楚制,成贤王应另则府邸建立王府,但在宝玑王的坚持之下,他们依旧住在同一座府邸。
众人侍奉下,一老一少两人,从主厅屏风后走了出来。宝玑王浓眉大眼,高额头、高颧骨,走路带风,如一头猛虎一般。相比之下,那少年成贤王,相貌清秀,脸色苍白,走路如弱柳扶风,少了几分霸气。
还未等落座,成贤王就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脸憋得通红,宝玑王见状,握住他手,渡入一丝真气,成贤王这才平静下来。
但萧金衍注意到,成贤王擦拭嘴角的方帕,带着一丝血迹。他问李沙漠,“这个成贤王身体抱恙?”
李沙漠道,“据说是练功走火入魔,得了痨病,听人说,活不过三十岁。”
明明知道这位王爷身体不行,族人还要将她嫁给他,萧金衍替太阳之心觉得不值。李沙漠似乎看出萧金衍心思,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古邦族式微,若没有这么亲事,恐怕要被霍乐人生吞活剥了!”
“那为何你们皇帝还将他立为皇位
继承人?”
李沙漠指了指宝玑王,“如今京城,他说了算,皇帝又能有什么办法?若两人成亲,利用这几年生个儿子,到时候皇位照样传承,宝玑王可以名正言顺的摄政了。”
萧金衍脸色并不好看。
李沙漠道,“萧兄觉得我们过于无情了?”
萧金衍没有说话,但很显然默认了。
“我们草原部落,不同于你们中原城邦,弱肉强食是这片土地上不二之法则,若没有强权的庇护,我们的牛羊会被人抢走,我们的子女会被人抓去做奴隶,整个古邦族将近三万人的性命,和一个女人的幸福相比,究竟哪个更重要?换作是你,又如何选择?”
萧金衍没有回答,他也没资格回答。
王半仙、李纯铁让他闯荡江湖多年,游遍大明天下,经历了战争、瘟疫、离别,让他的心接触人间事,修心正道,悟大智慧,但一入西楚,他发现之前那些普世的价值观,被一一颠覆了。
这个人间有太多的不平事,有愤怒,有无奈,有抉择,有取舍,哪里有什么尽善尽美,这才是真正的人间。
也正因如此,人生才变得丰富多姿。
他有些明白王半仙和李纯铁的用心良苦了。
宝玑王坐在上位,成贤王则在他下位坐下,整个人唯唯诺诺,眼神小心翼翼盯着父亲,大气不敢出一口,显然十分惧怕他。
众人起身,纷纷施礼。
“参见宝玑王爷,见过成贤王!”
宝玑王哈哈大笑,声音震地房顶乱颤,朗声道,“今日是我儿定亲之宴,各位能够来,我很欣慰。那些没来的,本王也不会计较。”
旁边书记官连记下,他跟随王爷多年,既然王爷说不会计较,那他自然是计较得很了,连吩咐下去,将邀请名单之上缺席之人誊录了一份,准备给王爷过目。
“本王今日来迟,是因为今日刚得了个稀罕玩意儿,趁着今日喜庆,拿出来给大家过目。来人,牵上来!”
话音一落,听得马嘶之声,有人牵着一匹马来到大堂之上,正是萧金衍当日抓的那匹火麒麟。出发之时,火麒麟一同随行,抵达之后,李沙漠便交到了宝玑王府上。
宝玑王道,“你们来说说看,我这头绿马如何?”
在座众人闻言,心中犯了嘀咕,这明明是一匹红马,宝玑王却问这头绿马如何,难道他也准备学当年赵高那厮的“指鹿为马”,来一个“指红为绿?”
宝玑王在上京城权势滔天,若是得罪了他,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他今日演这一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众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那名叫常进的书生,见到这种情形,心中盘算,这是王爷故意在考验文武百官啊,这些官员,整天知道阿谀奉承,发现问题也都互相推诿,恪守不作为总比做错了好的准则,这么明显的一个错误,难道宝玑王会不知道?
若我能在这时站出来,指出王爷的错误,那么王爷必然会记住我,以后平步青云,就靠这一搏了,这可是一道送分题啊!
想到此,他站出来道:“王爷大谬,这并非绿马,而是一匹红马!”
宝玑王眉头一皱,“嗯?你是说,本王错了?”
常进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宝玑王望着成贤王,道,“我儿,你来说说看,这匹马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咳咳!”成贤王说话之前,先咳嗽了两声,柔声道,“回禀父王,这匹马是纯种绿色。”
宝玑王道,“我说这是绿色,我儿也说这是绿色,你说我错了,难道我儿也错了?”
常进道,“怕是如此。”
宝玑王满脸不悦,问向众人,“你们来说说,这究竟是什么颜色?”
一名武将出列,道:“王爷,我打了一辈子仗,骑了一辈子马,从来没见到过这么绿的马,这匹马绿油油的,比伶仃海大草原上的草都要绿!乃绿中极品,祖母绿!”
王爷哈哈大笑,“说得好!”
众人纷纷暗骂,马屁精。
一名画师出列,道:“王爷,下官读了一辈子书,画了一辈子马,从没有见过这么绿的马,这匹马的绿,比我头顶的帽子都要绿,乃绿中精品,祖父绿!”
王爷道,“说得好!”
其他人见状,也都出声附和,有引用诗文的,有用对联的,?总而言之,将火麒麟夸成举世无双的绿马。
常进见众人一副可耻嘴脸,心中悲愤道,“你们一群小人,明明是红色的马,你们为博王爷欢心,口是心非,无耻!卑鄙!我大楚王朝,迟早要葬送在你们手中!”
想到这些年来遇到的种种不公,常进越发愤懑,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席间,晕死过去。
宝玑王道,“我不过说了事实,怕是你对绿色有什么误解吧?来人,把这家伙拖出去,还有,他这一桌的桌布都绿了,一起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