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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关闭,祥光隐没。
白云悠悠从蔚蓝的苍穹间飘浮而过,奔腾的白月江也已重新恢复往日的雄壮辽阔。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江边的人群渐渐散去,陆叶等人也回到了城中的祥福寺。
一阵寒暄后众人在禅房落座叙话,陈斗鱼简略说了自宁州府启程后这一路之上的种种曲折变故,直说到陆叶陪同傅柔嘉仗剑闯入祥福寺斩杀罗嘉梁的经过。
李墨寂坐在蒲团上向陆叶拱手施礼道:“陆公子,多谢你仗义救助我徒儿,还替我悬天观十八位冤死的同门报仇雪恨。”
陆叶躬身向李墨寂作揖还礼道:“仙长客气了。”
李墨寂道:“只是贫道尚有一事不明,罗嘉梁的修为已臻至归元阶,以陆公子的修为是如何将他折杀剑下的?公子切勿误会,实在兹事体大贫道不得不查问明白。”
陆叶坦然道:“纯属机缘巧合,曾经有位尊长传给我一道神仙剑意,我正是用这道剑意斩杀了罗嘉梁。”
李墨寂和萧墨长不是陈斗鱼和游龙,陆叶的话里多少还是有一点保留。
萧墨长不虞有他,问道:“可是庞天君?”
陆叶回道:“尊长嘱咐过,请恕弟子不能说。”
他看到萧墨长和李墨寂彼此微微点头,想必是误以为猜中了答案。说不得,这锅只能由俞伯伯多背几日了。
陈斗鱼见两位师门长老纠缠在陆叶的事上,当即转开话题道:“两位师叔,傅师姐的事怎么办?”
李墨寂叹气道:“你傅师姐此行有惊无险,应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孩子太冲动,也不和贫道商量就去了天魔教。唉,她也是命中注定要遭此一劫……后面的事你们都不必操心,自有我和掌门师兄处置。”
萧墨长和李墨寂同病相怜,他平生最钟爱欣赏的弟子陈法虎半路上和蓝莲妖姬一块儿跑了。比傅柔嘉更不如,而且究竟跑去了哪儿,自己这个当师傅的竟丝毫不知。
等李墨寂感慨完,他也缓缓开口道:“斗鱼,你和柔嘉的飞剑传书师门均已收到。不巧那几天山上出了些事……也就是接连本门有十八位弟子被杀,而且首级不翼而飞。当时全观上下都在严查凶手以防再次作案,因此贫道与墨寂师妹耽误了一天行程。不想这一天的工夫正给了罗嘉梁找你们麻烦的机会。倘若我们能够早来一日,说不定贫道还能手刃此贼。”
李墨寂颔首道:“稍后我便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禀报掌门师兄,请他早作准备。”
虽然她没有明确说“准备”什么,但陆叶和游龙都猜得到,天魔教教主罗华严和悬天观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迟早都要清算。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事,李墨寂告乏道:“天色不早,大伙儿各自安歇。烦劳龙公子安排一条小船,我们明日启程溯江西归。”
游龙一口应下,眼珠一转道:“李仙长,晚辈听说悬天观坐落在三清仙境之中,有千年不败的十里桃花林,有万载不空的百丈玄潭,心中神往已久。不知是否能够借此机缘与诸位仙长同行,一了多年的夙愿。”
陆叶听了暗自腹诽,这家伙文绉绉礼彬彬说话时还真有几分人样,可是他哪儿是对桃林幽潭“神往”,明明就是想追着陈斗鱼上山。
李墨寂哪里晓得游龙打的是勾引本门女弟子的歪主意,否则管他什么游大少龙太子,保管一脚踩进白月江里让他翻不了身。
她听游龙说话谦恭有礼,这次又妥妥地帮了悬天观的忙,于是爽快答应道:“龙公子何须客套,你我不是外人,贫道也正想请你到寒山盘桓几日。”
游龙大喜,特别是一句“你我不是外人”,简直让他立即从心底里打破壁垒,只恨不能抱住老道姑感受下浓浓亲情。
陈斗鱼挑了挑眉头,木然起身道:“我去看看小罐子她们。”
陆叶也随后告辞出门,去找范高虎和邹妍夫妇。他们两位挑了一间厢房,过去是祥福寺用来接待留宿香客用的,屋中一应物事俱全,韩喇嘛又特地送了几个自己府里的丫鬟婆子听差。
邹妍拿着张帕子还在擦泪,他们夫妇和俞西柏这三年朝夕相处亦为主仆亦为师徒。骤然分离,心情自不好受。
范高虎哄了半天,没把邹妍哄开心反而引来一通埋怨。他本来心里也不痛快,垂头丧气坐到一边,拿着两只酒杯左手碰右手喝闷酒。
陆叶推门进来时,正瞧见邹妍拿东西要扔范高虎,故意道:“邹姐姐,可是范大哥欺负你了?我来帮你!”
邹妍气道:“你问他!”
范高虎嘿嘿放下酒杯道:“小叶子,几年前没见你长高不少,修为也大有长进啊。”
邹妍嗔道:“谁像你没心没肺,先生走了还笑得出来。”
陆叶道:“邹姐姐,你也不必太难过,将来我们可以一起到天界去找俞伯伯。”
邹妍叹口气沮丧道:“小叶子,你别安慰姐姐了。我和你范大哥不成器,这辈子是休想成仙啦。”
陆叶笑道:“不碍事。俞伯伯说我们三个有缘,我想他不会信口开河。至于怎么做,我现在还不知道,但一定会有办法的。”
邹妍破涕为笑道:“小叶子,这几年你长高了不少,都成大人了。姐姐做梦都想不到,你这么能干。”
陆叶挠挠头,苦笑道:“邹姐姐,你别夸我了,这回要不是俞伯伯赶来,我多少条命也不够南岳真君拍的,早灰飞烟灭了。”
他说的是心里话。自己娘亲原本就精挑细选留下一堆宝藏,近些年遇到的人和事太多,手上各式法宝仙器又收了不少,靠着这些仙宝,每逢危机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顺风顺水之下不免有些飘飘然。毕竟,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十五六岁本就是飞扬跳脱青春热血的年纪,要炼成一副韬光养晦宠辱不惊的模样,不知要经过多少岁月的磨难。
然而白月江上一战,对陆叶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令他悚然惊醒。
南岳真君闻在道单凭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就令他如坠深渊险些魂飞魄散。可闻在道在俞伯伯面前,几乎成了一只可以被随意搓圆捏扁的汤团,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登天十八阶,俞伯伯不过天君之身,之上尤有天帝、始祖,乃至太上。太上之后的风景,陆叶无从想象。
这条路,着实好远。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不过方起步。
白月江的一盆冷水浇得恰逢其时,陆叶的傲气一下子清醒了。
见到邹妍破涕为笑,范高虎欢喜道:“小叶子,看你多能干,两句话就让她不生气了。”
邹妍白他一眼道:“跟你置气我犯得着么?那还不早晚被你活活气死。”
范高虎笑呵呵喝酒,识相地闭起嘴巴,只竖起耳朵听陆叶和邹妍聊起怀玉山一别后的情形,说起陆博的事,邹妍又伤心起来。
当初她在怀玉山俞公祠修炼,若不是陆博不顾自身暴露的危险出手护法,恐已走火入魔。谁知没过多久,他竟又为救护遇难的渔民舍生取义葬身沧海,说起来老天爷是何其的不公。
范高虎问起陆叶今后的行止,陆叶思量道:“我要先去一趟悬天观,然后到云窦寺祭拜爹爹,接下来可能会和陈真人一起出趟远门。”
范高虎放下酒杯道:“小叶子,若不嫌弃,我和娘子想陪你先去悬天观,再一起转到云窦寺祭拜陆先生。等祭拜过后,我们再回家。出来三年多,也怪想她家老爷子的。”
邹妍皱起眉头道:“什么她家老爷子,我爹不是你爹?”
范高虎忙不迭道:“是,当然是,你爹对我比亲爹还亲!”
显然范高虎有宠妻狂魔体质,这许多年下来,娘子的拳打脚踢,在他心里就是夫人的粉拳在捶背挠痒。
一夜无话,翌日众人雇船西行继续走水路前往悬天观。如今船上多了两大真仙,当真安稳了许多,除非是个把不开眼的小毛贼,否则还真没谁敢吃饱了撑的前来招惹是非。
陆叶紧绷多日的心神终于能稍稍舒缓,开始全神贯注继续修炼,特别是研读《周天剑谱》,用心参悟第四式“大宗师”剑意。
参悟的过程异常顺利,陆叶几乎很快做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
仔细想来,俞西柏白月江上得道飞升,开天门逐真君一幕已经深深印入脑海中,言传身教之下,对“宗师”二字的体悟水到渠成精辟入里。
这天子夜,陆叶修炼过后心有所感走上甲板,恰见一轮明月宛若冰盘高悬中天,银光如雪洒在白月江上,波浪起伏涛声澎湃,船儿乘风破浪在江面上划开一条水线向西行进,两岸崇山峻岭不住后退,偶有猿啼兽吼打破月夜宁静。
在月光映照之中,白月江江面骤然收窄,滚滚惊涛铺面而来,逆流而望与远方天际交融于云海之间,恍若从天上而来一泻万里。
月涌大江流,江流合天远。
陆叶豁然有所明悟,遥望深沉无垠的苍穹之上,禁不住纵声长啸。
大宗师,剑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