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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车,苏瑞的眼睛便被黑布遮住了,他们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地点,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支棱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车的鸣笛,路边商铺的音响,什么东西砸碎的噼啪声,孩子的笑声……然后,声音慢慢地沉寂了,他们好像离开了市区,驶进了小巷,或者郊区。
现在,苏瑞唯一能听到的,是中巴车轮的咕隆声。
这样开了近两个小时,车才停了下来,苏瑞被他们带下车,她伸手将黑布解了下来,在她面前,居然是一个江边码头,废弃了很久的码头,旁边还有一些破旧的房子,大概是从前渔民住的地方。
“莫太太,请进。”他们对苏瑞的态度还算客气的。
苏瑞顺着他们的手势,自己走了进去,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虽然家具简陋了点,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或者水边的潮气。
“好了,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了吧?”她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转身看着他们,“或者,让我和你们的老板见一面?”
她仍然很冷静,只要他们是有所求的,事情便不会太糟糕,不是吗?
“老板就在附近,很快就会来见你。”那人很客气地说完,退出了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苏瑞反而不着急了,除了担心乐乐此时的境况。
房子的建构颇为古旧,窗户是木制的,由两个支架支撑着,掀开了一半,堪堪能看到不远处江滨的景致。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正站在江边,与她站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背影,驼色风衣,隐隐约约,风扬起衣袂,翻卷。
然后,那两个男人跑了过去,在女子耳边小声地汇报着。
看来,她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了。
苏瑞觉得有点眼熟,等她转过身的时候,她才认出来,居然是黑夫人。
黑夫人旁边的男子好像也转了过来,似乎对他们汇报的内容有点惊异,他朝苏瑞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苏瑞则在同时,“啪”地关上了窗户。
她靠着墙壁,仿佛从未像此刻一样混乱过。
是她的错觉吗?
全部,是她的错觉吗?
她居然,将那个人,看成了……斯冠群。
可是,理智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人回头看过来的时候,即便隔得那么远,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深沉的,洞悉的,带着一丝没有预料的讶异。
她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重见,真是……哭笑不得。
……她无法可想。
他们已经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瑞重新坐回椅子上,她告诉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不停的看着那扇门,时间突然变得无比漫长。
苏瑞自然并没有看错,此时和黑夫人站在一起的人,确实是斯冠群,他也不过才刚刚到了没多久。
所以,在听到黑夫人的举措之后,他同样很惊奇,不怎么认同的沉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胁迫家属,真的是一个很劣质的把戏。”
“莫梵亚已经开始查我们了,我只是希望他能罢手而已。”黑夫人摊开手道:“这样也是最和平的方法,我并不希望双方将关系闹僵,其实我们是不冲突的,犯不着彼此防备。他想要的,是另一个Silence,而我们想要的,只是彻底毁掉这一切。就好像,其实我们都不喜欢莫博石,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盟友。”
“可据我所知,你前不久才和莫博石见过面。”斯冠群轻描淡写地点破她。
“虚虚实实,谁说得准呢,再怎么说也是老情人啊,我对老情人一向是念旧的。”黑夫人笑了笑,同样轻描淡写地将这个问题掠了过去。
“所以,你抓了苏瑞?”斯冠群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黑夫人对莫博石,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即便是斯冠群,也自认看不明白。女人的爱恨,比任何复杂的事情都难以琢磨。
所以,在对待莫博石的态度上,黑夫人已作为未知因素,只可借助,不可倚靠。
“怎么,心疼了?放心,我只是用她来逼着莫梵亚许诺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不会伤害她的。”黑夫人的笑容顿时暧昧了起来,“她现在就在离你不远的房子里,怎么,想去见一见她吗?”
斯冠群转过头,远远地看了那个房子一眼。
事实上,这一带有很多房子,他从没有认真去看过它们,也不觉得它们与其他的渔村有什么不同,可是……她在那里。
这四个字仿佛有魔力,他忍不住将它们多看了几眼:黑瓦灰墙,支开的窗户,雨棚,门口用来晒渔网的、废弃的木架。这些景色突然变得无比鲜活,每个细节都栩栩如是。
“冠群?”黑夫人叫了他一声。
斯冠群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把她送回去吧,你这样做,只会让莫梵亚对你更加敌意。”
“随便,他把我当敌人还是当朋友,我才不关心。”黑夫人无所谓道:“我只是希望事情能顺利一点。”
“我想毁掉S,是私人恩怨,你选择帮我,只是因为被我胁迫,你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只要做好我让你做的就可以了,不要树敌太多,不然,以后会很难善后。”斯冠群难得好意地劝了一句。
选择黑夫人当盟友,有他的考虑,可是,他确实没有预料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
“就算没有你,我也想毁掉他们了,我是为自己,”黑夫人却淡然一笑,只是目光变得灼热而幽深,“我恨他们。恨那些自以为是、愚蠢的,可以把别人的人生任意践踏的……怎么说来着,上等人。我用自己整个青春和三个无聊的婚姻换得今天的地位,可不是为了当他们的玩宠,然后心安理得地同流合污。这件事我早就想做了,你看,我已经快老了,再怎么保养,都已经老了,女人老得很快,也许只能疯狂这一次了。”
斯冠群不置可否。
莫博石那件事,到底给了她多大的阴影?
“你不是还有秀一吗?为他想想吧。”顿了顿,他还是提醒了一句,“除了不甘之外,总还有一些其他值得珍惜的东西吧。”
“秀一?”黑夫人哂笑道:“我从来没想过将他生下来。他就是一个错误……还有,刚才的那一句,你应该说给自己听吧。如果真的那么放得下,为什么你不去见她,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莫梵亚?”
斯冠群移开视线,“Alex那边怎么样了?”
“接应的船只已经派过去了,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离开密祜,据说密祜那边已经封锁了全境,甚至找了职业杀手在找他们。S也已经插手了。如果能安然离开,先让他们去英国避一避吧,我在那里有几处房产。”黑夫人由着斯冠群转开话题,她随口交代完,然后促狭地看着斯冠群,“你真的让我放了她?”
“嗯,现在,送她回去,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斯冠群道:“这件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过,我希望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送她回去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黑夫人的目光突然变得狡黠了起来,“告诉我你全部的计划,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呢。再怎么说,她老公现在都是我的敌人啊。”
“你威胁我?”斯冠群眸光微冷。
黑夫人仔细地看着他,先是认真的,后来很无辜地眨眨眼,自己先笑了起来,“自然是开玩笑的。”
是她的错觉吧,方才,她是真的觉得背心发寒。
也许那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
“边走边说吧,我会让人送她回去的。”黑夫人先行妥协,他们一起往江边的小屋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收住脚步,淡淡道:“我们等会再谈。”
他显然没打算见她。
黑夫人撇撇嘴,不置一评。她是真的弄不懂这个男人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刚才在江边上,他对她说的那番话,其实她不是不触动的,他很明白什么更重要,可是行为却让人困惑。
好吧,所以他才是斯冠群。
黑夫人没有再问什么。
他进了另一栋房子,她则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瑞很平静地坐在桌边,并没有生气或者紧张的意思,看到黑夫人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太多惊奇。
“你好。”黑夫人很热情得体地笑了笑,拉开苏瑞身前的椅子,坐了下来,“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江边茶会。”
苏瑞挑眉,探寻地望着她。
茶会?
“不过,很可笑,我却忘记了准备茶。”黑夫人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仍然谈笑风生,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什么不妥,“不介意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多谢。只是,如果下次有这样的茶会,还请明说,因为这样的邀请方式真的会让人误会。”苏瑞并不揭穿她,她顺势下了台阶,也站了起来。
黑夫人眨眨眼,很突然地问了一句,“你看见了,是不是?”
“嗯?”
“你看见我们了吧?”黑夫人饶有兴致地问:“你也看到他了,对不对?”
苏瑞没有否认,那是实情。
“想去见他吗?”她继续问。
女人的好奇心,有时候真的可以旺盛得不可理喻。
“既然茶会已经结束了,我想,我还是直接回家吧。”苏瑞淡淡道,也许所有的情绪,在那扇门推开时,就已经尘埃落定,在看到黑夫人一个人的时候,苏瑞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
黑夫人却没有马山离开的意思,涂着丹寇的指甲轻轻地刮着椅背上的木漆,“难道你都不好奇,为什么在密祜脱险后,他还是不来找你吗?”
苏瑞没有做声。
她已经不再去找理由,因为无论什么理由,结果都是一样的。
现在唯一需要的,只剩时间。
时间将潜移默化改变一切,宛如流水。
“我来告诉你原因吧,因为……他得了癌症,没有多少时间了。”黑夫人压低声音,有点可惜道:“我原是很看好你们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论如何……你现在的日子不错,索性彻底地忘记这个人好了。”说着,黑夫人转身,就要拉开门,“算了,反正这个话题与你也没有多少关系。我送你回去吧。”
不过,她的手刚放在门把上,苏瑞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
“请问,可不可以将你刚才说的话,再详细说一遍?”她低低地说。
黑夫人勾起唇角,几不可察的笑了笑。
斯冠群,你也有弱点对不对?
被送回去的时候,苏瑞一直沉默着,虽然仍然被蒙着眼睛,可是,这一次,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是不住地想着黑夫人方才说的话。
癌症吗?
是啊,他抽烟那么凶。
黑夫人说,也许只有一年时间了,一年时间,即便许少白都无法将它拖延。她在细数一年时间代表什么,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分钟,秒,然后……
然后……
中巴突然变得颠簸不堪,她好像恢复了知觉,事实上,她现在应该赶紧回家,至少先知道乐乐此时的情况,
她渐渐开始迷惑,为什么在听完那些话后,她仍然坚持回家的理由。
然而所有的迷惑,在她下车的时候,都变得无足轻重。
莫梵亚已经回来了,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妈妈,阿金,还有……上官雅芯与萧萧。
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乐乐呢?
苏瑞从推开客厅的门开始,就在搜寻乐乐的下落,她很快看见了乐乐,他正躺在沙发上,靠着莫梵亚,睡得正香。
见到乐乐,苏瑞的心也算落了回去,她松了口气,这才与家里的其他人打招呼。
事实上,她有点不太确定,怎么解释自己离开的事情,毕竟,她不太清楚黑夫人与莫梵亚之间的利害关系,也许应该单独告诉他,而不是选择……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尤其是当着乐乐的面。也许他会突然醒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在担心你,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还是苏妈妈先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苏瑞的面前,拉起女儿的手,嘘寒问暖道:“乐乐说你跟着两个男……两个人离开了,他们是你的朋友吗?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不过,你真该告诉我们一声。你婆婆今天也回来了,快过去打声招呼吧。”
苏妈妈的语气是真的担忧,不过,她真正的担忧的,除了苏瑞这几个小时的缺席外,也许更多的,是她的失职。
竟然丢下孩子,跟着陌生人走?
她实在想不到,到底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居然可以置乐乐都不顾的地步!
“你婆婆和萧萧今天下午就到了,萧萧小姐说去接乐乐的路上遇见你,你答应她去接乐乐,结果萧萧小姐买完东西过去看的时候,只剩下乐乐一个人站在路边。苏瑞,你得向你婆婆好好解释一番,如果你有什么理由,千万别让大家误会。”苏妈妈低而快速地提醒自己的女儿。
苏瑞怔住。
她什么时候遇见萧萧了?
……还是说,在她离开的时候,其实萧萧根本就是在场的?萧萧去接乐乐,看见她,所以故意没有露面?
这才是她没看到其他人来接乐乐的原因?
那为什么还放任乐乐一个人等那么久?
不管怎样,乐乐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乐乐不是莫家的继承人了,你觉得阿亚也不是莫家大少爷了,所以,你就可以这么轻忽他吗?当初在法国,我竟然还以为你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上官雅芯翘着腿,端庄而冷淡地坐在那里,“也许我们应该为乐乐请一位称职的保姆,至少她不会丢一个五岁小孩一个人在大街边。”
“妈。”莫梵亚不得不开口劝阻道:“苏瑞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们会谈这件事的,现在苏瑞也回来了,你们乘飞机也辛苦了,大家何不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可以,不过今天,你真得谢谢萧萧。倘若不是她不放心过去多看了一眼,我们现在大概已经满世界找乐乐了……街上的车那么多。”上官雅芯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拉起萧萧的手,拍了拍。
萧萧摇头道:“这都是小事,关键是大家都平平安安。干妈,我们先上楼吧,让他们单独聊一会。”说着,萧萧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到已经熟睡着的乐乐身侧,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晚安了,小宝贝。”
苏瑞将脸转开。
她已经开始觉得不爽了。
很好,萧萧成功地利用了这件事,苏瑞心里反而踏实了,也就是说明,她之前感觉到的敌意,并不是因为她的敏感。
立场分明了,谁都能轻松点。
或敌或友,就这么简单。
不过,面对上官雅芯责难的眼神,无论苏妈妈怎么暗示,苏瑞都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直到上官雅芯和萧萧回到了客房。
“我先送乐乐回房吧。”苏妈妈也站了起来,走过去,将赖在爸爸身边的乐乐抱了起来。乐乐看上去不错,看来今天这件事,虽然让他困惑了,但是没有多大的阴影,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恰恰是苏瑞最为乐观的结果。
这样就够了。
苏妈妈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将乐乐小心翼翼地抱上楼,莫梵亚也在此时站了起来,他没有回房,而是走到苏瑞的前面,直接拉起她的手,然后大步往外面走去。
“梵亚,关于今天的事情……”苏瑞可以让任何人误会,可是,她必须向莫梵亚解释。
“我知道。”莫梵亚轻轻地打断她,手握得很紧,“她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苏瑞怔住。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什么没有向上官雅芯解释?那么,他知道萧萧是在胡说吗?
……不过,好吧,至少她不用多费口舌了。
“我很害怕,苏瑞。”莫梵亚一直将她拖到院子里,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手握住苏瑞的肩膀,“我不希望这件事再第二次,我会用一切去换取你们的安全,也不想冒险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苏瑞疑惑地看着他,“所以?”
“我已经退掉了乐乐的中心课程,他以后会在家里受教育,我为他准备了一名司机,和两名保镖,以后出行,将会有专人负责。我也为你挑了一名保镖,并不会经常跟着你,可是当你上班的时候,我希望你带上他。这间房子已经装上了即时报警系统,并且新增加了两名保安,还有,妈妈想跟我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是说,我的妈妈。她在法国并不开心,所以想回来散心。你们可以相处吗?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为她们再另找住处。”莫梵亚压着声音,不过,这已经不是商量的语气了,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即便黑夫人给他打电话,轻描淡写地说“和你的妻子正在喝茶”,他还是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信号而已。
他已经开始置身漩涡中心了,所以,他至少要首先保障她们的安全。
“当然不需要另找住处,我可以……和妈好好相处,包括萧萧。我能做得很好。”苏瑞连忙阻止他。
废话,她当然不能让上官雅芯另找地方住,这也是她的家。
至于萧萧……
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比较安全些。
苏瑞或许不好斗,但是并不是不善斗。
“不过,今天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妈妈解释。”苏瑞又道。
“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silence的事情,我现在的处境,我并不希望她们知道这些,所以……”莫梵亚抱歉地看着她,握住她肩膀的手略微用力了一些,“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今晚的事情,我去解释,我会告诉她们,你之所以急忙离开,是因为有人恶作剧,告诉你我出事了,譬如急病。记住别拆穿。”
“别咒自己。”苏瑞蹙眉,低声道:“……别轻易地咒自己。我能解决,真的,你什么都别操心,我能解决一切。”
为什么要无端端地咒自己呢?
万一灵验了怎么办?
如果你现在还有健康,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一定要让她一无所有吗?
所以——
“真的没关系,梵亚,没关系,我可以处理。我可以处理。”苏瑞重复着这一句话,她突然精疲力竭。
莫名的,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留下。
她直接倒了下去,最后的印象,是莫梵亚惊慌失措的脸,以及急忙抱住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