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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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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春,她倚在窗前,看着绚烂如火的桃花,只觉刺骨的寒。寂寞的枷锁拷在身上已经不知多少年,究竟要活多久才够?
清冷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凝在唇上,竟有一缕血腥味。
“长公主,时候不早了,太皇太后的寿辰,可不敢耽搁。”掌事嬷嬷进来催促,只换来她一丝苦笑。
“热闹的地方,真可怕……”她还是转身朝门外走去,谁让她是公主,连哭都必须抑制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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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给他那年,才十三岁,艳丽的喜服映衬着玲珑精致的脸,她紧紧抓着手中的吉祥果,心底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个吴应熊,不知是怎样的人?不管怎样、肯定会讨厌我吧。”她落寞地想,青涩的年龄虽然还不懂情爱,但想到无端被人讨厌,仍有些难过。
孩童时候,她就被定了婚事,这一切,无非是一场交易。她曾听到宫女闲话,说准额驸的身份让吴应熊必须留在京师,长期做朝中的人质。就冲这一点,他绝对恨透了她。
胡思乱想中,脚步声已经传来,她不由往床榻里侧缩了缩。好大的酒味,借酒消愁么,他不会对自己发脾气吧?除了福临哥哥和皇家侍卫,她并未见过任何男子。侍卫们总是面无表情,而福临哥哥眉宇间的清愁和无奈,印证着皇族子女悲苦的命运。
大婚前夕,她向福临哥哥辞别,九五之尊的他却一脸的爱莫能助:“建宁,别害怕。不论怎样,你总是安全的。”
许多年后,她才知道这句话背后,蕴含着多大的苦楚。
吴应熊轻轻挑开她的喜帕,龙凤红烛温暖的柔光将她的脸颊染上红晕,她如小鹿般天真无邪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惹得他温和一笑。
他真好看,眉眼俊逸,温润如玉,她会的汉文不多,这几个词却一下子蹦出了脑海。她认真地在他眼中寻找厌烦和嫌弃的痕迹,但他如墨的瞳仁中只有她好奇的脸。
“小公主,别害怕。”他俯身轻抚她柔软的发丝,那温柔的目光,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应熊哥哥,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她杂乱的心绪在他疼惜的眼神中变得平稳,又恢复了少女心性,清亮的眼睛闪烁着,绯红的脸颊在喜服和烛光的衬托下,宛若娇艳欲滴的红玛瑙。
“为何要讨厌你,你这般可爱。”他轻点她的脸颊,微笑如泉,淌进她的心里,温情四溢。
她揉了揉眼睛,大婚之礼太过繁琐,她早已困倦不堪,吴应熊为她摘下凤冠,让她早些休息。
“你不睡么?”
“我再看会书。”
她困极,没察觉有什么不妥,更不知自己入睡后他一杯接一杯的饮着苦酒,直到拂晓,才走到榻边,看着她恬然的睡颜:“小公主,不知能陪你多久……”
一声叹息将她从梦中唤醒,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应熊哥哥!”
“怎么了?”
“我梦到一株很漂亮的桃树,可我才走到树下,桃树就被人砍断了!”她呜呜咽咽地抽泣着,不止是稚气,更是对未来的恐惧。
“小傻瓜,梦都是反的。”他拍着她的肩,为她拭去眼泪:“走,我带你去园子里看桃花。”
桃红簇簇,宛若云霞,他牵着她的手在园中漫步,一阵香风拂过,娇艳的花瓣好似蝴蝶般翩跹起舞,却不如她眸中那灿烂的光辉。
他暗下决心,要给她最好的陪伴。他们是被王权捆绑在一起的棋子,注定没有好的结局,但眼下,还是尽己所能,许她一段甜蜜岁月吧。
他教她吟诗作画,下棋抚琴,偌大的公主府满是温馨。她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渐渐长大,成了端静娴婉的女子,花间游赏、月下对酌,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她十六岁那年,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耳鬓厮磨时,他会轻声唤她:“娘子。”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说和她相伴的日子,就是诗中吟诵的最好岁月,即便不能地久天长,却也一生难忘。他有时也会提到云南,他多年不能回去的家乡,听说那里风景绮丽,满江春意,但此生,他们都跟那个天之涯、云之南的地方无缘了。
夫妻二人深居简出,只在公主府里安静度日,可惜时光不会因此而凝滞,雄踞在云南的吴三桂仍是朝中大患,皇帝给他们的封赏越多,他们就愈加不安。
她进宫探望太皇太后,谈起吴应熊时忍不住温情流露,少年天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她轻轻住口,攥着丝绢的手微微颤抖。
“姑母、”康熙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为时已晚,只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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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他们守在孩子的床边,相对无言。
眼泪一滴滴从脸颊滑落,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便能永不分离。
“建宁。”他终于轻轻开口,眼中还是熟悉的温柔:“我不过是一枚棋子,在这异乡什么都没有。只能给你一段美好的记忆,但愿这些过去、能支撑着你活下去……”
“应熊哥哥!”她凄然望着他,泪如雨下。
然而官兵已经闯破了府门,执着火把的将士好似阴曹地府来的鬼差,她不顾一切地上前,想抓住他和孩子,却只扯下了一角衣袖。
重重官兵竖起人墙,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她拼命哭喊,却抵不过刀戟冰冷的碰撞,恍惚中,只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安慰:“娘子,别哭了……”
她被幽禁在满是回忆的府邸,哭红了双眼、喊哑了嗓子,神志已经有些恍惚,像一缕孤魂,等着夫君和儿子被处死的消息。冷风从耳畔刮过,她想起福临哥哥的那句话,心碎成齑。
原来,全身而退,是这么可怕的词。
他们毁了她的家,却不肯让她死,因为她是公主,不能为反(贼)流泪,更何况是殉情。可那是她的夫君和孩子啊,此后,就这样成为了禁忌,埋葬在岁月的寂寂长河里、埋葬在她锥心蚀骨的思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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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三桂在反清前夕,有派密使来京,想接吴应熊和孩子回去。可是、他没有答应。因为他的妻是公主,倘若和他们一起走,是叛(国),这罪名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的起。他不忍陷她于不义,又不忍撇下她孤苦无依。遂留在她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代价太大了——
她枕着手臂哭泣,生离再痛苦,也好过死别。只要他活着,哪怕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寂寞也不会这般难熬。
泪水又一次晕湿了胭脂,嫣红的色泽,好似成亲次日他带她去看的桃花。
她将手放在心口,伤惨一笑:“你活着的,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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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宫宴上依旧是一缕孤魂,融不到繁华中去。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唤她上前,几位长公主一起闲话家常,她也只默然坐着,将目光转向窗外,盛开的桃花艳若云霞,她怔怔地望着:“这桃花,红得像血——”
她的声音很轻,可众人突然沉默了,停了一会,才断断续续接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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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三年冬,她平静地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皑皑的飞雪,好似他昔日回府时的脚步声。
终于熬够了岁月,可以去和他们团聚了。她轻轻阖目,唇畔露出久违的笑容,她消瘦的手中,攥着一角褪色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