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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为安庆卫官兵发放三月份粮饷的日子,知府衙门前围了四百多人,由指挥张志学亲自率领。知府查志隆闻听衙门外人声嘈杂,气氛异常,忙召集衙门大小官吏,兵丁差弁,做好应变准备,他则悄悄从后门出了府衙,赶往同城的操江巡抚衙门。
操江巡抚衙门节堂,李邦珍见查志隆神色慌张,忙问:“明府何事惊慌?”
“抚台,因下吏整治为盗害民的安庆卫逻卒,张志学对下吏早已怀恨在心。”查志隆禀报道,“今日支放粮饷,张志学亲自率众围堵在府衙前,下吏恐生变,请求抚台老大人弹压。”
“喔呀!”李邦珍大惊,“可本院职在江防,怎好调兵入城?”他在节堂焦躁地踱步,不停地捋着胡须,“目今朝廷锐意振作,谁敢造次?明府是不是太敏感了?再等等看?”
知府衙门前,张志学吩咐亲兵,将早已备好的一袋发霉的大米偷偷混入粮车上,粮车刚要启动,他手一挥:“慢!老子要看看,大米有没有发霉。”一个亲兵上前用刀一挑,霉米“哗”地撒在地上,众人围过来一看,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
“欺人太甚!”张志学大声道,“这是存心要害死弟兄们啊!”
“这狗官要害死我辈,我辈先要了他的狗命!”一个亲兵举刀喊道。
“对对!先杀了这狗官!”人群高声附和道。一片喧闹声中,几个人带头冲进了首门。
张志学见状,大声道:“把知府衙门围了!”
听到外面的喊叫声,早有两个府丁一溜小跑到操江巡抚衙门向查志隆禀报。李邦珍、查志隆在节堂里,也能清晰地听到喧闹声。
李邦珍慌了神:“本院这就传檄九江兵部道,速派兵弹压!”
查志隆道:“本府例当向应天巡抚禀报,可我知张抚台并不在苏州,恐误军机。”
待传令中军领了令檄匆匆而去,李邦珍沉吟片刻,道:“安庆并不属九江兵兵备道防区,邻府职官,恐不愿干涉,而应天巡抚张佳胤又不在苏州,只好委应天通判以行。”遂差中军前去苏州传檄,又决断道,“我这就赴会城,事体紧急,明府不如随本院一道走,直接去南京向兵部禀报。”
两人不敢乘轿,换上布衣,穿小巷出了枞阳门,登上巡抚官船,顺流向南京而去。
张志学只想闹事,并不真想杀查志隆,可已然哄闹了大半天,只见士民汹汹,却不见官府有人出面,自知不好收场,遂吩咐亲兵:“传本指挥命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准出入!”
安庆城里,几百官兵闭城大噪,人心惶惶。
张鲸的敛财之旅,第一站就碰了壁,憋着一肚子火,无心再到别处,只想收拾了查志隆,让江南的官场都知道得罪他没有好下场,再出去要钱不迟。一听说安庆兵变,无心游览沿岸风光,日夜兼程回到南京,向师父张宏禀报,恳求他上章参劾查志隆。
张宏摇头道:“留都有兵部,地方有巡抚,咱就不要掺和了!”
张鲸急得直冒汗,道:“师父,你老人家是南京守备,是护卫留都的。说白了就是内线,有事不向万岁爷禀报,恐万岁爷怪罪。”
“再等等看,事体不明,独独参知府,是何道理?”张宏仍不松口。
张鲸不敢把内情和盘托出,只得四处打探,再作计较。
此时,应天巡抚张佳胤刚下了庐山,到了九江。他进士及第后就加入了文坛盟主王世贞的诗社,拜在他的门下。如今张佳胤巡抚江南,驻节苏州,而王世贞正在苏州赋闲,正值春夏之交,遂命张佳胤陪他到庐山一行。刚下山,阖城官员都想一睹文坛盟主风采,在九江城设宴款待。酒席尚未开,九江兵备道慌慌张张赶来,把安庆兵变的消息知会张佳胤,道:“本道不便干涉邻府事,请抚台老大人调兵戡乱。”
张佳胤闻此大惊,顾不得吃饭,带着亲兵夜趣潜山,差人连夜到安庆传令:“军门旦夕至,官兵人等,倶不得妄动,须静听军门处分。”
与此同时,南京兵部尚书王之诰,也接到了查志隆的禀报,火速派兵前往弹压。张志学本无心闹大,接到巡抚张佳胤的檄牌,就自动解散了。张佳胤已赶到了铜陵,在江面官船上与来自南京的一千余官军会合,下令将张志学等人械逮南京勘问。
王之诰接到羽书,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呈去塘报,又给高拱投书,请示处置办法。
高拱刚把广东巡抚弹劾侯必登一事处分停当,一看王之诰的书函,得知安庆卫指挥张志学,因与知府有隙,竟率部卒四百余,闭城大噪,围困府衙,三日始散,不觉又惊又气,说了声“这还了得!”便提笔给王之诰回书:
盖自振武之变,朝廷法度不行,以致恶类效尤,跳梁不息。今是何时,敢尚如此!须先将有罪各官并各军舍拿获待命,庶临时不敢疏虞。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戡乱之道,古今如此。只在处置得宜,以伸国威,靖地方。即以号令天下,使从今知有朝廷之法,亦是一机也。惟行之速而密焉,斯善矣!
次日早,高拱一到内阁,在回廊里便听高声问:“南京兵部塘报何在?”
内阁接本书办跑过来禀报:“已送张阁老。”
高拱即知必是王之诰也有书给张居正,张居正一早就把塘报拿去阅看,也就不再着急。待三阁臣中堂会揖,张居正先把南京兵部的塘报读了一遍。
“此事,当重治不贷!”高拱一拍书案,怒气冲冲地说,“不必兵部题覆,拟旨:械张志学等至京鞫治!”
高仪道:“新郑,与以往兵变相比,安庆这件事,委实算不得大事,在南京勘问足矣,不必逮京了吧?”
高拱眼一瞪,道:“不成!非逮京不可!”
“赞成!”张居正接言道,“自昔嘉靖初年,连有大同叛卒之变,不能正法;尔后,遂有辽东兵变,又不能正法;遂有山西兵变,又不能正法;遂有振武兵变,还是不能正法!而今安庆兵变作矣,假使此前有一次处置得宜,则国威有在,人知所惩,安得复有今日之事?!”
“能不能正法与是不是逮京勘问,没有关系吧?”高仪坚持说。
“所谓不能正法者,非不行法也。”高拱道,“彼时也有叛卒受刑者,可真正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只是找几个龌龊之流做替罪羊以图了事。此非叛卒知之,天下人无不知之。正因如此,恶类敢效尤矣!今是何时,尚敢如此!绝不能图了事而袭故套。要拿京来问,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涉及到谁,必一查到底,不惟严惩责任者,还要以此为镜,堵塞漏洞,杜绝此类事再次发生!”他又一拍书案,高声道,“我当国,绝不允许此类事再现!”
见高拱与张居正怒气冲冲,一唱一和,高仪不再说话。张居正照高拱所示,提笔拟旨。写毕,交书办收走,又拿起一份文牍,只看了一眼,叹息道:“唉,又是一件恼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