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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大总督衙门,王崇古接到高拱的书函,急忙差人请方逢时来商。“金湖,”王崇古叫着方逢时的号道,“中玄、太岳二相公,都赞同收留把汉那吉!”他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先把张居正的书函递给方逢时,“这是太岳相公的华翰。”
王崇古知方逢时与张居正同乡,方逢时大同巡抚之任,缘于张居正的举荐,两人关系密切,遂嘱咐王诚,不惟要请示高拱,还要到张居正府中请示。王诚、鲍崇德两人从高拱宅邸出来,即转赴张居正家中,张居正也修书一封,两人一并带回了。
“太岳相公言,有非常之人,方可为非常之事;为非常之事,方有非常之功!看来他将此事看得很重啊!”方逢时边看边说,“喔,太岳相公的意思是,以把汉那吉易赵全,此议正与我辈合!”
“可是,中玄不以为然!”王崇古笑着说。
“喔?那是为何?”方逢时不解,忙接过高拱的书函来看,看了一遍,他望着王崇古,“鉴川,经中玄一点拨,还真不该明言交换赵全。”
“是啊,所谓非常之人,中玄是也。”王崇古感慨了一句,“你看他书中事无巨细,设想了各种可能性,设计了每一种可能性的实施步骤,而立意又何其高远宏大!我辈实难望其项背!今得中玄在内主持,我辈成非常之功有望!”他情绪高昂,搓了搓手,“我意…”
话未说完,亲兵禀报:“京师张翰林差急足来投书!”
“子维?他有何急事?”王崇古疑惑不解,又自答,“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不妨先看看他怎么说。”遂将张四维的书函拆开来看:
深夜蒙玄翁急召,嘱甥三事:一、把汉那吉来降,此事关系重大,须得机宜乃可。不者,将难以收拾。今若果如舅之使者所云,老俺爱孙甚,欲得之急,则如书函所嘱,厚待之可也;倘所言不确,把汉那吉非老俺所爱,且怒其逃,则不可厚待之,甚或杀之不恤也,以免反为其所笑。二、易赵全之议固佳,然万不可泄一语,更不可对老俺说出口,不者,则我先失一着矣!
玄翁日理万机,恐不及书,此后有所示意,即托甥转语舅父。另,玄翁意,已呈皇上特旨简任甥为吏部右侍郎,以便佐玄翁办事。
阅毕,王崇古顺手递于隔几而坐的方逢时:“金湖,定然是中玄密函已交王诚,而他仍放心不下,召子维去见,又有是嘱。”他慨叹一声,“中玄甚用心啊!”
方逢时看完,道:“俺答甚爱此孙,译审如此,谍报也如此。我意,还是照中玄书中所示行事。”
王崇古点头:“那么,即按中玄所示,修改奏本上奏。交换赵全之说,呈朝廷的密奏中可以说,对外不得再提,若有知其事者,当速嘱其噤口,万毋泄于外。”
方逢时赞同,道:“既然中枢赞成收留,把汉那吉滞留败胡堡已然七日,似可即接其入大同。”
“务必照中玄所嘱,厚待之!”王崇古道,“先把奏本核定吧!”
两人遂逐字逐句推敲斟酌一个多时辰,奏疏成。略谓:
臣等熟计之,有三策焉。把汉脱身来归,非拥众内附之比,宜给宅授官,厚赐衣食,以悦其心;禁绝交通,以防其诈;多方试之,以察其志。岁月既久,果无异心,徐为录用。使俺答勒兵临境,则当谕以恩信,许其生还,因与为市。若生缚板升诸逆赵全等致之麾下,归我被掳士女,然后优赏把汉而善遣之,此一策也。如其恃顽强索,不可理谕,则严兵固守,随机拒战,且示以必杀,制其死命,其气易阻,必不敢大肆狂逞,而吾计可行。又一策也。其或弃把汉不顾,吾厚以恩义结之,其部下有相继来降者,辄收牧各边,令把汉统领,略如汉代之置属国、居乌桓之制。候俺答汗既死,黄台吉兼有其众则令把汉还本土,收其余众,自为一部,以与黄台吉抗,而我按兵助之,使把汉怀德,黄台吉畏威,边人因得休息,又一策也。臣等日夜度虏之状,不出此三端。而吾应之之术,宜亦无逾此者,惟陛下集诸臣裁定可否。
拜封毕,天色已晚,王崇古面色凝重,道:“金湖,朝廷接到奏本,反对者必不在少数,俺答窥我意见不一,很可能勒兵来犯,以张声势。事体紧急,我还要与三镇总兵商榷备战事,就不留金湖吃饭了,待大功告成,再请金湖痛饮!”
方逢时辞出行辕,骑马向大同赶去。次日一早,即召集所属,会议迎接把汉那吉事宜,一切布置停当,遂遣中军康纶率五百骑前往败胡堡受降。
把汉那吉在败胡堡形同禁闭,熬过了九天。译审一遍又一遍,驿馆外又有重兵把守,看看这阵势,可谓插翅难飞!心头已被绝望的情绪所笼罩。听到大同五百骑为他而来,目光中满是惊恐。直到康纶知会他是要带他入镇城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次日,先举行受降仪式。康纶端坐府堂,两边仪仗威武庄严,把汉那吉等入内,行参见礼。随后,阿力哥代表把汉那吉陈情,泣言诚意来降,愿做大明臣民,乞求朝廷接纳。
康纶高声道:“既然汝言辞恳切,大同巡抚方大人有意接纳,特遣本将来此受降,即接往大同居住。”言毕,鼓声“咚咚”,炮声震天,马匹、花车列队相候。康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把汉那吉一行被人引导着上了车马。
九月二十三日傍晚,把汉那吉乘坐的花车在五百依仗的簇拥下驶进了大同城,沿鼓楼大街向北行驶,绕过鼓楼,往巡抚衙门驶去。
巡抚衙门早已摆列仪仗,兵勇林立,明盔亮甲,剑戟耀目。杏黄旗迎风招展,豹尾旗旗杆上的利刃发出寒光。随着一声“传——”的唱喊,卫兵亲随口中发出“武——”的吼声。
把汉那吉又惊又惧,左顾右盼进了大堂。按照事先的安排,暂依番俗,行参见上官礼。方逢时细观其人,才十八岁的把汉那吉骄痴之态,宛然可掬,不时转脸看看阿力哥,似要从他那里讨得主意。方逢时确认,果如高拱所判断,阿力哥乃把汉那吉主心骨也。他从袖中拿出一叠文稿,看了看,提笔在阿力哥名字下多加赏金一百两,起身高声道:“尔等慕义来归,本院有赏!”
侍从高声朗读,把汉那吉、阿力哥得赏最多,其余六人各赏金帛牛酒若干。赏赐毕,方逢时又道:“赐宴!”顿时鼓乐齐鸣,仆从鱼贯入内,桌椅摆设齐全,美味佳肴次第端上,大堂内觚光交错,欢快无比。
把汉那吉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佳肴中诸多菜品也闻所未闻,勿论品尝了!一时喜出望外,趋方逢时座前叩首道:“多谢太师接纳,祝太师康健无恙!”一场宴会下来,把汉那吉竟至方逢时座前三次叩首。
大同最豪华的驿馆已腾退一清,专门安置把汉那吉一行。驿馆内敷设豪华,看得把汉那吉目瞪口呆,赞叹不已。次日早饭后,花车已在门首候着,把汉那吉、阿力哥等人穿上方逢时所赏盛装,乘花车沿大同繁华街道游览。把汉那吉兴高采烈,惊叹不已,慨然道:“早就听说天朝富盛,果然名不虚传!我投奔而来,真是来对啦!”又神情黯然道,“可惜玉赤扯金不能同来!”
阿力哥道:“大成台吉,以后不要再提起玉赤扯金了,好好在天朝享受荣华富贵吧!”
“怕只怕,老主子不会善罢甘休!”把汉那吉感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