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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的一应礼仪已毕,高拱一抖朝袍,躬身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高先生奏来!”皇上抖擞起精神,大声道。
高拱缓缓道:“臣有《议处本兵及边方督抚兵备之臣以裨安攘大计疏》一道,今将要领,面陈皇上。”不等皇上回应,就说开了,语速不知不觉加快了,“二三十年来,边关多事,调度为难,兵部之任尤重。可臣亲眼所睹,总督每遇员缺,惶惶求索,不得其人,难道真是国家乏才?非也!实因无储养之道所致!”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了调道,“兵乃专门之学,非人人皆能者。若用非其才,固不能济事,若养之不素,虽有其才,犹无济于事。可兵部官员,却与他部无别,不择其人,泛然以用,今将他官调兵部,明将兵部之官迁他处,人无固志,视为传舍,不肯专心于所职,如此,非惟无以备他日之用,而目下履职,亦有不当者矣!”
“高先生说的是!”皇上以赞赏的语调道。
“臣以为,储养兵事之官,当自兵部司属始。”高拱继续说,“兵部之官,从选拔时就应当高标准,以有智谋才力者充之,并使其专官于此,闻军旅之务,习兵事之学,不复他迁。同时,要建立特殊升迁之制:边方兵备道有缺,即以兵部司属补;边方巡抚有缺,即以边方兵备道补;边方总督有缺,即以边方巡抚补;而总督与在部侍郎时出时入,以候兵部尚书之缺。”
吏科给事中戴凤翔大步出列,道:“启禀陛下:祖宗成宪,巡抚或以布政使升迁,或以京堂外放,兵备道还要升按察使、布政使方可升巡抚,高阁老所言,与祖制不合。”
“微臣亦作如是观!”兵科都给事中温纯出列道。
皇上正专注地听说,被二人打断,不禁皱眉,见高拱脸色阴沉下来,欲辩驳,便伸手摆了摆,拦住他,问:“高先生适才所说时出时入,何意?”
“皇上,臣观兵部侍郎与他部一样,也设二员。近年既称边关多事,而官则如旧,以至于巡阅边事,要临时抽调他官,或遇边方总督员缺,也每每临时以他官调任。补于东又缺于西,且道途遥远,动经岁时不得履任,门庭紧急之事,无人为御。臣愚,诚中夜以思,宜于兵部添设侍郎二员,或在部协理部务,或巡阅边务,或遇边方总督员缺,即火速以一人往,可朝发夕至。因其出入中外,阅历既深,凡兵事与边关险隘、虏情缓急、将领贤否、士马强弱,皆巳晓畅谙熟,方略素定,遇有尚书员缺,即以其资深者补之。”
“一部两侍郎,乃祖制,岂可擅变!”温纯大声抗议道。
“高阁老,你不是在大力裁汰冗员吗?连太医院按摩科都裁了,怎么突然又加员额?”刑科给事中舒化揶揄道。
皇上佯装没有听到,高兴地说:“嗯,高先生说的是,如此,则兵事得人,边务有济!”
高拱看出来了,皇上不愿他与科道争执,遂继续陈奏:“臣又思之,养才虽足以备用,然奖惩不明,何以尽人力?体恤不周,何以尽人心?故臣又拟奖惩措施若干,倶载于疏中,不再渎扰圣听。”他又躬身一揖,“臣受皇上眷任,誓图报称,见得边事废弛,必须得人乃可振起,而用人不得其道如此,若今不为之改制刷新,恐因循愈久愈难收拾,故特为我皇上进言,以济目前之急;预为储养,以备他日之用。安攘之计,或莫先于此。伏望圣明裁断,不胜幸甚!”
皇上坐直身子,款款道:“兵事至重,人才难得,必博求预蓄,乃可济用。高先生处画周悉,具见为国忠猷,都依拟行!”说完,做起身状,鸿胪寺赞礼官一看,忙高唱一声:“散朝——”
百官在“嗡嗡”声中散去,刑科给事中舒化义愤填膺地说:“他一上来就变乱祖制,我要上本!”
兵科都给事中温纯一晃拳头:“他大权在握,你不想干了?走着瞧就是了。”
高拱却是一副凯旋将帅的神情,拉了拉张居正的袍袖:“叔大,到我朝房去。”
“喔,不知兴化会不会召集到中堂议事?”张居正踌躇道。
“有事他自会到朝房找我。”高拱自负地说,一摆脑袋,“走!”
两人旁若无人,大步走向文渊阁。进得高拱的朝房,书案上铺着一张《北边关隘图》。高拱走上前去,点着图右角道:“蓟镇目下有谭纶、戚继光,且修墙筑障,甚为坚固。对蓟镇,似不必过忧。”他手指向左移动,“宣大则不然。虏酋唯俺答为雄,其分住宣府境外,把都、辛爱等五部,皆亲枝子弟,一有煽动,即为门庭燃眉之灾。”
张居正道:“正是。俺答与虏庭驻牧丰州滩,他的六个儿子,长子黄台吉在宣府边外,离边三百里;其他各子分别于大同阳和、得胜堡、杀胡堡、山西偏关、陕西河州等边外二三百里处驻牧。老酋俺答早已是国朝最大祸患!”
高拱手指继续向左移动,说:“延绥、甘肃、宁夏三镇主要防御俺答之弟吉囊及三子,然则吉囊各部散处河西僻隅,与俺答诸部不可同语。故今之制驭诸虏,要在俺答一酋而已。”
张居正像是明白了高拱的意图,道:“玄翁是说,把三边总督王崇古调任宣大总督?”
高拱突然一声讥笑:“呵!叔大的恩师做的好事!”见张居正投以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记得那年因三边总督陈其学无威略,致三镇损兵折将,方紧急升宁夏巡抚王崇古接替之。不知何故,这陈其学回籍听勘一年多,竟然被你的徐老师荐为宣大总督。”
“陈其学老成持重,只知袭故套,不敢越雷池一步,符合存翁的胃口。”张居正苦笑说。隆庆二年因石州失陷,宣大总督王之诰回籍听勘,徐阶提议起用陈其学接任。
高拱做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和张居正一同隔几而坐,喝了口茶,边放茶盏边道:“南京兵部侍郎李迁调两广总督;陈其学调南京兵部侍郎;王崇古调宣大总督。叔大以为如何?”
“甚好!居正早就听说,王崇古慷慨有奇气,喜谈兵事,知诸边厄塞,善韬略,他任宁夏巡抚、三边总督这些年,北虏屡残他镇,宁夏独完。调他任宣大总督,最合适不过!”张居正欣喜道,又问,“那么王崇古遗缺谁可补之,玄翁有人选吗?”
高拱笑着说:“我知叔大有人选,且知人选为谁。”说着,他伸出食指往茶盏里轻轻一沾,顺手在几案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张居正看了一眼,笑了起来,道:“哈哈哈,玄翁知我。正是王之诰。他是居正的亲家,但内举不避亲,王之诰做三边总督,合适。”
“蓟辽总督谭纶、宣大总督王崇古,”高拱满意地说着,“北边两要地,督抚得人,三边总督,就照叔大说的,用王之诰!”
“大同尤为兵家必争之地,三面临边,东连上谷,南达并垣,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张居正说,“是以大同巡抚,亦当得人,时下这个李秋,我看不合适。我意,大同巡抚与辽东巡抚互换。调方逢时巡抚大同,李秋巡抚辽东。”
“嗯,也好!方逢时才略明练,与王崇古又有同年之谊,不失合适人选。”高拱赞同说。
“方逢时乃玄翁同年,居正同乡,便于沟通。”张居正笑道。
高拱没有接他的话,似乎还在盘算着:“兵部郎中张学颜,去辽东做兵备道,以为督抚后备。往者总把那些失意之人贬到边地,边务所以不振!有才干又自知有前程者,到了边地,自然十分用心,边务焉能不振?”
张居正道:“玄翁可谓远虑。”
“叔大适才言大同尤为紧要,我深有同感。大同直当俺答一面,且连年遭虏患,当为防务之重。”高拱声调坚定地说。他目视前方,幽远而深邃,“以往,执政者所谓防务,实则惟以保京师和皇陵无虞为要,宣大总督驻节怀来。以保京、陵。此一防务方略,底线太低!我意,宣大总督驻地要西移,移到阳和去。以此向中外宣示,国朝防务底线,是确保北边安全,而不是仅仅着眼于京师、皇陵!”
“玄翁所言,居正极赞同!”张居正道,他抬眼看了看高拱,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叔大有甚话,说嘛!”高拱催促道。
张居正道:“兵部侍郎缺员,居正以为,谷中虚可任之,不知玄翁以为如何?”
高拱沉吟道:“谷中虚……他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历任兵部主事、员外郎、郎中,又做过山西潞安兵备道,在浙江巡抚任上指挥剿倭,在湖广巡抚任上招抚流寇,经历倒是合适。怎么,他巡抚贵乡时口碑不错?”
“楚人皆赞之。”张居正道。
“兵部侍郎例由会推,谷中虚可作人选。”高拱决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