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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暴风雨,已经洗去了多日的燥热,清晨的空气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草叶的清香和野花的甜香,沁人肺腑。
亲王府的管家匆匆地穿过回廊,向后院走去。
王爷晨练时是绝对不容许别人打扰的,可是来者的身份太特殊,也太敏感了,很难说王爷喜或者怒,见或者不见。
一大清早来亲王府拜访的,正是靖远将军林子峰,他不顾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回到大都的第二天,就赶来,似乎有什么很紧急的事。
瓦蓝瓦蓝的天上漂浮着一朵造型奇特的白云,阳光从云朵中间的缝隙透出,照着大地,照在庭院中那高大健硕男子身上。
那乌黑的略带卷曲的长发,用一根黑褐色的发带束在脑后,额头上飘动的一缕散发已经汗湿了。他上身打着赤膊,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用一条同样黑褐色的腰带束紧在腰部,脚下穿一双小牛皮的软靴,更显得肩宽腰细,倒三角,长腿的体魄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在腾转挪移间,有力的拳脚,从不同角度击打向木桩,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回荡在庭院里。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晶莹的汗水为他赤露的古铜色上身镀上了一层亮色,更衬托得那前胸后背,肩部,胳膊上隆起的肌肉蓬勃有力,在拳头不断地击出和收回中,一收一放间,仿佛就又要爆裂开一般。
管家的脚步停了一下,视线稍稍一顿,垂下头躬身禀报:
“王爷。金盛的靖远将军求见。”
“林子峰?”
洪谨重重地挥出一拳去,把木桩打得稍稍移了位子,然后便停住了。
王爷…他,这是对心中有恨吗?
“是的,属下安排在前厅等候。”
好半天洪谨都没有动作,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王爷……”
管家又轻轻唤了一声,洪谨这才把手一伸,管家赶紧把干净的毛巾递过去,端过铜质的水盆,然后侍女们双手奉上叠放着的崭新衣袍。
洪谨的身上几乎很少让别人碰过。无论是穿衣,还是沐浴,从来都是自己来。无论多亲近的侍女们都不曾靠近他一步之内。
现在想起来,王爷曾经几次和那位小菊姑娘共骑,关怀备至,对她还真是够特别的呢。
只是昨天的情形太诡异了,小菊姑娘突然疯了一样的跑掉,王爷怎么叫也叫不回。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洪谨背手站在厅门口,看着厅里那个昂藏七尺的身影,突然勾嘴笑了,笑得有点邪魅,笑得有点吊儿郎当,有点不像平日众人眼中威严冷峻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
“没想到,你昨夜刚回来,今天一大早就来拜访我,看来我在子峰心中的份量,还很够啊!”
林子峰一转身,看到厅门口的那个身影,那副不太正经的笑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怪他当初迟迟不肯出现,还是该对他感到内疚。
“王爷,别来无恙!”
如此平淡的语气?实在不符合这么急切的相见啊!
“我无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子峰你呢?”
“子峰还好,多谢王爷牵挂。”
“子峰快请坐啊!自边疆一别,悠悠两载,怎么彼此都生分客套起来?”
洪谨的脸上依旧浮着一层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看着林子峰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度和揣摩,一撩袍,先在首座落坐。林子峰拱拱手,敬陪在末座。
他知道洪谨现在心中有多么地不痛快,尤其是想到他现在一定洞悉了金盛郡主下嫁和亲的一切动机之后。
他和洪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是战场上的对手和知己,心心相惜的一对英雄。
早在那边关的大帐中,他们两人就像是南北极一样不同,如同他们最喜欢的服色:一个身披白袍加银丝锁甲背心,另一个则是乌亮的黑丝袍上面套着一件褐色的牛皮软甲坎肩。
此时他是一身白色的袍子,而洪谨也依然是软丝的黑袍。只是都少了身上的盔甲。
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是文质彬彬的儒将,一个是粗狂的蛮将。
一个是洁身自好,知礼守节的谦谦君子,一个狡猾如狐,凶残如豹,狂霸如狮,做事从不懂循规蹈矩的霸王。
想起昨夜见到小菊时的样子,林子峰咬咬牙,不再继续和他打虚伪的太极了,开门见山地道:
“王爷,和亲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子峰虽对王爷深感疚歉,可是……”
洪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煮熟的鸭子却从嘴边飞走了,你说我能不能甘心呢?”
他语气平静如常,笑容依旧,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却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躲避的危险:
谁是煮熟的鸭子?真容郡主?还是冒名侍女的小菊?
不知为什么,林子峰总觉得洪谨的话中有话,似乎是一语双关。
“这件事情,是子峰未能达成圆满任务,如果王爷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在大婚前的朝议中,我哈努儿满朝文武,却只有子峰不怕冒犯天颜,站出来反对,我怎么会责怪将军呢?”
洪谨说这句话时,神色突然变得正经,不似开始时的讥讽和调侃,显然是真心感激他。
“大汗王这样做,或许也只是出于国事的考量,王爷不在京城,所以……”
洪谨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狂肆霸道,却比先前多带了几分真诚。
“子峰果然是正人君子!我洪谨没有错看了你!你是害怕我们兄弟因此反目吗?”
笑声微微一顿,他突然勾勾嘴角,眨眨眼睛,又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难道子峰不怕坏了令弟如此精心费力的布置?也坏了我陪着玩一把的兴致!”
“王爷,不管两国间如何,汗王和王爷兄弟间如何,请王爷相信,郡主下嫁和亲,本是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两国的和平的而来。”
“和平?林子峰,你不会说你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是什么吧?对于金盛的和平,只怕未必是我哈努儿之幸!”
“可是王爷也应该知道,在这整个局中,郡主是最无辜的!”
“她无辜?谁又有辜?林子峰,你一大清早地跑来,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
两个男人对吼了一声,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如冰霜般冷凝。厅外似乎有人在张望,考虑着要不要出面劝和。
经过了片刻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林子峰先找回了平静:
“子峰来,是想向王爷讨句话:若王爷真的把子峰视若知己,郡主已经嫁为人妇,子峰只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她。”
“招惹她?如何招惹?又何谓招惹呢?”
林子峰站起来,对他拱了拱手径自道:“有些事情,王爷早晚自明。无论郡主打算如何,子峰都会与郡主共进退。子峰言尽于此,请王爷保重!”
说完也不等洪谨的回答,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