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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学后, 丁萌和以前的每个学期的每一天一样, 和韩秀秀牵着手一起出教室,去学校大门边的停车棚推上韩秀秀的自行车,再一起出学校。
两个人在学校里的小路上走着的时候,不免就要吸引一些其他人的目光。韩秀秀知道, 甭管男同学女同学,那都是看丁萌的。她们身边假如还有只听过丁萌名字没见过真身的,还给身边人介绍一下,说:“那个就是丁萌。”
韩秀秀和丁萌走一起,别人这么一介绍, 也不需要再具体说明两个女孩子中谁是丁萌。因为走在丁萌旁边, 韩秀秀实在显得过于普通, 眉清目秀的那种普通。
看过了丁萌, 介绍的人势必还会再问一句,“怎么样?”
如果被介绍的是男同学, 多半回答的是,“名不虚传。”
而如果要是女同学, 多半回答的就是, “普普通通吧,没感觉怎么漂亮啊, 传得那么神, 夸张了吧?”
夸张肯定是有一点, 但你要是普普通通, 真还是酸话。
对于来来往往人的目光和小声议论, 别说丁萌自己,韩秀秀都习惯了。好在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丁萌是谢蘅护着的人,所以没有人敢冲她吹口哨。也因为这样,上了初中一年半得时间,同样也没有人敢向她献殷勤。
再说,丁萌本身也不是温婉可人,只会瞪着一双大眼睛其他什么都不懂的那一类小姑娘,你想拍她,她知道的拍婆子的招比你多,人没拍下来,却给自己讨一通臊,谁还自讨没趣拍她?
丁萌陪着韩秀秀推上自行车,往学校大门上去。随着人流出大门,再走不多几步,便能看到谢蘅骑在自行车上,旁边挨着还有三个男同学,都穿着挺括漂亮的军装,悠闲地说着话在那等她。谢蘅带着的人都是初三的,光站那就很威风,学校里的大部分同学也都认识他们,所以出大门的学生基本都会往他们扫两眼。等丁萌和韩秀秀再过来,吸引的目光就更多了一点,大部分目光都掺杂艳羡。
在这个集体平均年龄在十四五六岁的学校里,并处在这个特殊年代里,其实很多人羡慕谢蘅的这种威风,也有很多人想进他们这个圈子。因为就放学往那门口一站,这群人哪怕认识跟你打个招呼,叫你过去说两句话,那都是感觉特别有面子的事情,因为很多人会看,目光里的羡慕也都表现得明明白白的。再如果像丁萌这样,能直接跟他们走,一起吃饭一起玩,那就更不得了了。反正不管做什么,一举一动,都能引起别人艳羡的目光。
所以不管是男孩子女孩子,在这个年龄段,大部分不管是表现出来的,还是密实埋在心底的,其实都希望能引起别人的关注,希望能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能风光地出尽风头。
韩秀秀作为一名普通的女学生,当然也不例外。她因为一直跟丁萌同桌,所以和丁萌的关系好,也就沾了她的光,每天放学的时候能让人羡慕那么一会,和谢蘅他们顺道走一小段路。
因为父母从事工作不同,韩秀秀和丁萌谢蘅他们不住一个大院,顺路的那一小段走完后,在十字路口分开,之后便往两个方向而去。
丁萌坐在谢蘅的自行车后座上,不说什么话,只听谢蘅几个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吹牛。
他们吹一阵,又要找她说话,其中一个穿国防绿军装的小子跟丁萌说:“你那同学的爸妈,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极端的父母,初中一年半,你一次都没能把她带出来玩过,等着瞧吧,物极必反。”
丁萌看他一眼,“你这一辈子才几年啊?”
那小子骄傲道:“人生贵在阅历丰富,不在长。”
丁萌笑着白他一眼,“嘁……”
会不会物极必反丁萌不知道,她哪会料这些事,反正韩秀秀挺压抑的她知道。
对于这种闲聊天的事丁萌不往心上放,话题过去后就不琢磨了。她跟着谢蘅四个人回到大院,停好自行车去食堂吃饭。食堂都是长方形的木头桌子,两侧配着同色的黄木长凳,因为又长又重,挪一下都费劲。
丁萌进了食堂就去找空桌子坐下来,把长凳子往桌边拉一拉,靠桌子近一点。她没有谢蘅他们那么高大,不往前拉一拉吃饭够不着饭盒怪难受。
丁萌在桌边等着,谢蘅和另外三个小子一起去打饭。丁萌爱吃什么他们都知道,所以打饭的时候并不用特意嘱咐什么。在桌边等着他们把饭都打好,看着他们坐下来,拿起筷子吃就行了。
当然,吃饭的时候他们嘴也不闲着,还是要说话。
刚在路上说韩秀秀会物极必反的小子叫吴八一,这会儿又开口问她:“我们今晚去谢蘅家刷夜,萌萌你来不来?”
“我不喜欢在外面刷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丁萌夹菜往嘴里送,看着他回。
另一个忽开口说她没劲,“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去你家刷夜?”
“那也不行。”丁萌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看着他们,“你们每次去哪刷夜,只差没把地板翘起来翻了。我家整整齐齐的,才不让你们祸害。”
“弄乱了给你收拾呗,多大点事啊。”吴八一接话。
“收拾也不行。”丁萌咬一口馒头,说话开始不清不楚起来,“反正我家不让刷夜。”
丁萌就是这样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做什么就是不做什么,不让就是不让,连婉转的借口托辞都懒得给。她要拒绝的事情,再不给人情面,她也拒绝得很直接干脆。当然谢蘅几个人也习惯了她这样,不觉得没面子,只说她:“小气鬼!”
丁萌咬着馒头不理他们,小气鬼就小气鬼,她又不是他们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晚饭吃完,五个人出食堂,站在食堂外的冬青小花坛旁边站一会,抽根烟,消消食。
平常丁萌会陪着他们看他们抽烟,然后跟他们一起去玩,玩的也都是他们经常玩的东西,不是打牌就是下棋。等玩结束了,她再回家。反正一个大院里,来回也方便。
今晚丁萌却没这样的心情,在他们旁边站一会,呛了半口烟,就跟他们说:“你们去玩吧,今晚我不想玩了,我要去洗个澡,早点睡觉。”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吴八一有点惊奇,弹弹手里的烟看向她,“这么早睡觉?”
谢蘅是能看出她不对劲的人,她不想玩那就是有别的事,所以问她:“怎么了?不舒服?还是有心事?”
丁萌揪一片冬青叶在手里,一对折在叶茎上折出一道口子,“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心事,就是有点累,想回家早点睡觉。”
谢蘅不放心,还是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不舒服我就带你去医院。”
“真没有不舒服。”丁萌强调一句,但有心事是真的,她这心事暂时还不想跟任何人说。
谢蘅看她确实没有不舒服的样子,就没再多过问什么。你瞧她那样子,再多问她就要嫌烦了。他们都是不喜欢磨叽的人,但凡发觉有点磨叽了,立马得打住。
丁萌跟他们说好后,就没再跟他们去玩。她自己回家,找了点换洗的衣服,用书包装好,又带了点必要的洗漱用品,便去了澡堂洗澡。
澡堂是锅炉烧的热水,里面烧着暖炉,冬天洗澡也不会冷。丁萌在外面脱了衣服,进去后拧开莲蓬头冲了一阵,去了一身寒气,便觉得舒服起来。
她洗完澡之后湿着头发回家,进了屋把门反锁上,又去倒炉子上的铝茶壶里的热水洗衣服。炉子是她回来换了新煤球烧上的,一块煤球烧完了,换出来就是砖红色。烧这个时候家里要一直开窗通风,她从小就知道,不开窗可能会中毒。她一个人在家住,什么都得自己上心,心里想着,不然哪天一命呜呼了,都没人知道她死在家里,多惨。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又觉得不对,因为谢蘅会发现,但是谢蘅肯定也不可能救得了她。这么想想,还是很惨。
丁萌把衣服洗完后拿去二楼的阳台上晾起来,便关了屋里其他的灯,只亮自己屋里的一盏,躺坐在床上发一阵呆。她一沾床就困,发呆也只发一阵,便伸手拉了下挂在床头的电灯开关绳。灯熄了,老虎斜松花纹的棉布帘子的缝隙里漏出清浅的月光,隐隐约约,床上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丁萌睡着后均匀的呼吸声。
***
丁萌在食堂跟他们分开后,谢蘅吴八一四个便按说好的去了谢蘅家玩。
作为海军大院里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和丁萌的父母繁忙程度都差不多,不是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一次,就是直接出差一年两年,或者有的直接被派去到外地军区工作,再或者有的被隔离审查关了起来,总之都很难见到人影,所以基本就没人管他们。
而这些孩子们和丁萌也都一样,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反而很高兴,因为自由自在在这些毛孩子心里,永远比别的东西更能让她们愉悦。大人们烦,说话絮絮叨叨的,听不了两句就受不了。
谢蘅四个人到了他家后,和往常一样摆下阵来打牌下棋。他们能玩的东西有很多,但在家里也就玩这些动静不大的。白天闲暇出了门,滑冰游泳、弹球拍三角,或者扮演共军鬼子汉奸来场自己临时编排的小电影,能找出乐子的玩法他们都玩。别瞧都快是初中毕业的人了,有时撞拐、绷弓子仗,甚至抽陀螺,还是能玩得不亦乐乎。
谢蘅四个人坐在桌边打牌,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颗烟,他们都觉得抽烟倍儿爷们。
因为丁萌不在,他们现在就说点关于丁萌的话。吴八一抽一口烟,嘴里吐出一口白色烟雾,突然看着谢蘅问了个比较不表面的问题,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还有四五个月咱都毕业了,你还不跟萌萌说清楚?”
谢蘅没听懂这话的意思,看向吴八一,“说什么?”
“你是不是傻?”吴八一把烟头搁到烟灰缸里弹一弹,“当然是把关系确定下来,你去部队也放心不是?你不说,到时候一走,开始的时候肯定要下连队,不能留在北京,你就不怕她被别人勾搭跑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谢蘅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抽出牌往桌子上扔,“我是那种人嘛,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萌萌才多大?学生不准谈恋爱,义务兵期间也不准谈恋爱,你不知道?”
吴八一无语,“你他妈身边妞一个接一个换的时候,怎么不说学生不准谈恋爱?”
“傻-逼……”谢蘅也无语,“拍婆子那是玩的,是正经谈恋爱吗?”他可没跟人正经谈过恋爱,就是拍婆子以彰显自己的魅力,和茬架是一个性质。
吴八一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他们拍婆子也基本都是为了带着玩,出去有面儿,正经谈恋爱的少,更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今天换这个,明天换那个,聊腻了就换给其他人聊,这能是正经谈恋爱吗?
吴八一看着谢蘅,被催了一遍才出牌,出了牌才又说:“你从小到大对萌萌怎么样,我们都看着呢,我们不瞎。”说罢问另外两个,“是吧,哥几个?”
哥几个都点头,对吴八一的说法表示认同。
吴八一把手里抽完的烟按到烟灰缸里,继续说:“你真不喜欢她,你对她那么好?比她爸妈对她都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多年,就是养的猪,那都有感情了。别说萌萌不是猪,还长得那样招蜂引蝶,学校是个男人就惦记。你在学校是没人敢下手,等你一走,这学校可就换天了。到时候不是你谢蘅的天下了,谁知道会怎么样。”
话说到这谢蘅才听出点危机感来,他手里捏着十来张牌,看着吴八一,不自觉地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丁萌还小,从来也没往这种事情上想过,当然丁萌也没表达过对他有什么意思。但是你要很直观地跟说他,他从小护到大的小萌萌会被别的男人撬走,那他真有点接受不了,他从来就没想过丁萌会跟别的男人谈恋爱。
他心里想什么他也没说,看了吴八一一气,叫他,“出牌。”
吴八一每次出牌都要想半天,这又想了半天,才抽了几张扔下去。
他出完下一个出,四个人这一玩就玩到半夜,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随便洗洗找着床是床,沙发是沙发,躺下就睡。
睡到第二天也不赶着时间起来,睡到几点是几点,上学迟到挨训都是家常便饭。只有谢蘅早一点,因为他要去丁萌家叫她起来吃早饭,然后带她去学校上学。吴八一三个赖着不愿起来,他也不管,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好,推上自己的自行车就往丁萌家去了。
到了丁萌家的小白楼下头,冲着楼上的窗口叫两声“萌萌”,并没有人应。等了一阵,又叫两声,还是没人应,只有半开的窗户里的窗帘在微微地动,是风吹的效果。
又等了一阵,还是没人应,谢蘅便从自行车上下来,去门边试图开门,发现门锁着,然后不管是敲门还是喊人,都没人应。
从小到大这十多年,谢蘅和丁萌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像今天早上这样找不到人的情况,很少发生。
他有点着急,骑上自行车又去食堂,到里面不吃饭,直接去问工作的小脚大妈有没有看到丁萌,结果她们都说没看到她去吃饭。
没找到丁萌,谢蘅自己也没吃饭,出了食堂骑上自行车急急地拨着铃铛,出大院往学校去。
学校离他们大院不远,骑车很快就能到。西郊这一片的大院有很多,军队的首脑机关都集中在公主坟一带到西山脚下,所以附近的翠微路中学和育英学校招收的学生也基本都是大院子弟,城里的胡同子弟很少来读,一是离得远,二是面对这么多干部子弟,融入不进去,确实也很难受。
谢蘅到学校去车棚停下自行车后,就直奔初二(1)班的教室。到了教室窗外对里面的同学说找丁萌,结果丁萌没来学校,他没处再去找人,只好把韩秀秀叫了出来。
没有丁萌在的情况下,谢蘅他们基本不找韩秀秀,所以韩秀秀出教室的时候有点紧张。出了教室门到了谢蘅面前,她双手握在身前,轻轻地搓,问谢蘅,“怎么了?”
谢蘅面色还是着急,等她出来,看着她就问:“萌萌没来学校?”
“没有。”韩秀秀摇摇头,“我来得比较早,没有看到她。”
谢蘅呼呼吹着气,半晌道:“等她回来你让她去找我。”
韩秀秀不知道怎么了,也没来得及问,等她应完谢蘅的话,他就离开了他们班教室门口。
而谢蘅回到自己的教室里坐着,心里老想到昨晚吴八一打牌时候跟她说的话,这一烦躁就烦躁了小半天,因为丁萌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了小半天。
***
丁萌的突然消失和她心里琢磨的事有关,她昨晚上睡得早,早上醒得也很早。心里一直想弄明白那件事,索性就一不坐二不休出去打听情况去了。因为她起得比较早,又知道谢蘅他们昨晚肯定玩到很晚,所以就没去叫门招呼一声,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坐了公共汽车去了城里。
她到什刹海冰场打听前天在冰场茬架的人,也想好了去问什么人。她当然不能拉着人就问,那天在场的都有谁,是不是都认识那个人都不确定,这样太费事了。所以她一到冰场,就去找了那个在冰场一带打扫卫生的人,这种人一般也都会混,冰场上来来往往什么人,他都认识。
找到了人一打听,很快就打听出来了,前天冰场出风头那人叫宋卫东,新街口车儿胡同的。
名字和样子都对上号了,丁萌要还是怀疑他俩不是同一个人,那他就是傻了。所以打听出来了,她就没有继续再问,搭上公共汽车自己又回了学校。
这一来一回浪费了不少时间,等她下了车一路小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第二节课下课了。
她跑进教室到座位上坐着,吁吁喘气,开口就问韩秀秀,“有人找我吗?”
“你觉得呢?”韩秀秀看着她,“老梁和谢蘅,你先去找哪一个?”
丁萌坐着又喘了一阵气,吞了口口水,跟韩秀秀说一句,“我先去找老梁吧。”
韩秀秀想问她小半天跑哪去了也没时间,只能先让她先去找班主任梁老师。
在梁老师眼里,或者说在全校师生眼里,丁萌不属于好学生范畴的,当然她也没多坏就是了。对于她小半天没来上课这事,梁老师比谢蘅淡定多了,等丁萌到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搁下手中正在写备课资料的钢笔,没什么脾气地看着她问:“又去哪儿了呀?丁萌同学。”
丁萌平平气息,“报告梁老师,突然有点事,去了趟城里。”
梁老师盯着她看,心想问她去城里办什么事,她能说么?不会说的,所以他开口说:“丁萌同学,能不能稍微遵守一下学校的纪律,别逼我在刚开学就叫你请家长啊。”
丁萌把手背在身后,看着梁老师,嘀咕一句:“反正我是请不来,您要是能请得来算您本事大。”
梁老师:“……”
这是他带过的最难带的一届学生!
梁老师把丁萌叫到办公室教育两句也就算了,真让她请家长她确实请不来,他老梁更没这本事。这群孩子就这样了,不是他们老师想管就能管得了的,只要他们能顺顺利利毕业,他们做老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而丁萌听完梁老师的教育,认错态度很诚恳,也没惹梁老师生气。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以后,她想着不能继续犯错,所以就没去找谢蘅,而是先回了教室上课。
到第三节课下课,还没等她出教室,谢蘅先来找了她。
看到她完好无恙地坐在教室里谢蘅就放心了,松了口气把她叫出教室,见着她地面开口就问:“跑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