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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治走那天晚上,跟何薇交待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说她的冤屈已经洗刷,只用等着莫云笙上门道歉,就可以继续回去上班。
何薇当时听了,只觉得不相信,莫云笙居然会道歉?也不知道陈治使了什么法子让她低头。
这念头一转就丢开了,把陈治赶出房间,她继续睡觉。
第二天醒来,她想起睡前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一看回信,那人在她发出邮件后一分钟就回了信,想来是一直守在电脑面前的。
何薇暗想,这人倒是很有诚意。不过她的水平真的好到这种程度了?何薇有些不信,但却忍不住高高兴兴地回了邮件。几番邮件往来,就跟余温仪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何薇现在是闲得发慌,时时都有空,而余温仪则更是心急,于是两人便约定了当天下午就见面交流。
何薇的衣柜里摆满了各种款式牌子的衣服,一部分连吊牌都没有拆,全是杨怡买来的。
何薇说不需要,他们是不听的。他们只听陈治的吩咐。
这些何薇都未曾穿过,每次看到都觉得无奈。陈治的人走是了,可他硬是要在她的生活中处处彰显存在感。她撒泼哭闹陈治都不肯放手,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因是在一家茶馆会面,何薇也不好意思跟平常一样穿着t恤休闲裤,换上了一条稍正式又不过分的墨绿色连衣裙,厚重的颜色让她显得稳重一些,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妥帖了,才带上墨镜才出门。
她这边一有动静,杨柏那边的人也就跟着动起来了。
“何小姐要出门?我送你。”
何薇对此已有准备,陈治走的时候说过,他给她留了人手,随便她使唤。
而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杨柏的处事方式何薇已经很明白,只要她出门,他必定是要跟上来保护的,要是不让他跟,他表面上答应了,暗地里还是跟着。何薇索性也不跟他绕,要跟就随便他。
何薇点点头,“我要去绿意茶馆。”
杨柏也不多问,跟着何薇下楼后,开动车子。
半路,何薇忽然想到个问题,便问杨柏:“昨天陈治说,莫云笙要亲自向我道歉,可她现在知道我住哪儿吗?”
杨柏说:“她当然是不知道的,要想知道,自然得联系我们。至于我们什么时候告诉她嘛…这个,要道歉总得有点诚意,少不得我们要给她点考验。”
何薇听着他们要刁难莫云笙,倒挺高兴,不过又担忧,“你们可别惹着她,她疯起来什么都敢做。我其实现在还闹不明白,她怎么就答应道歉了呢?她那样一个高傲的人,要让她低头,真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吧?”
杨柏撇撇嘴,“她能一直那么高傲,也不过是因着她莫家人的身份,再加上从前没惹着什么重要人物罢了。可她再自恃身份高,身份比她高的人多的是。一旦犯了不该犯的人,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那份高傲立马就能喂了狗。”
何薇听着杨柏对莫云笙言语中的不屑和轻视,却也没觉得多高兴,只道:“终归她还是莫家人,敢惹她的人不多,她敢惹也惹得起的人,数也是数不清的。杨柏,你说,我该做到怎么样的地步,才能不是人人想踩就任意踩上一脚呢?”
杨柏转头,眉飞色舞道:“那还不简单,直接嫁给我们陈少不就了结了。”
“好好开你的车,”何薇将杨柏的头拍回去,“我说正经的。要怎样莫家才能不敢欺负我?”
杨柏说:“何小姐,你这个问题问得不现实啊!莫家那样一个家族,你一个人怎么抗衡得了?还不是得找个靠山。单靠你个人,除非你真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否则,再是出色,别人想要打压你,压着不让你办事,让你一身才华无用武之地,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何薇扁扁嘴,“算了,不问你了。就会打击人。”
杨柏嘿嘿笑了两声,又想向何薇推销陈治,让何薇一拍脑袋才老实了。
杨柏将何薇送到了绿意茶室,并随着她进去,打开包厢的时候扫了一眼里面的人,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不动声色地守在包厢外面等候。
余温仪早早就到了茶室包厢,见到有人进来,激动地站起身,他旁边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赶忙搀扶着他。然而余温仪却又顿住了脚步,有些迟疑。
实在是何薇的年纪太轻,与余温仪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样。本以为那样熟练的翻译功夫,没个十多二十年的实践,是达不到的。可谁料来见面的,竟然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不会是她走错地方了吧?
何薇看着茶室中的两人,一个是头发花白凌乱稀疏的老人,看起来跟网上的照片很像,就是更老一些,他拄着拐杖,看着身体不大好,他旁边有一个中年人搀扶着他。而这中年人从头到脚都打理得整齐,气质儒雅,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自是看到了余温仪神色中的迟疑,也不着恼,摘下墨镜,说:“您好,我叫何薇,是个翻译。”
余温仪到了这把年纪,早已顾忌不多,且他又一心惦记着老友的事,便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何小姐,请问你就是亲手翻译《狗和我》那篇短文的人?没有其他人帮忙?”
余温仪的儿子余白沙初见何薇时,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在一边歉意地补充道:“很抱歉,我们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见过翻译界中水平相当的大家,年纪都不小了,而何小姐您如此年轻貌美,实在叫人让惊叹。”
何薇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人长得太好太年轻,固然让人喜欢,但是难免总会被怀疑能力。
“确实是我,如果你们还存着疑惑,可以随便让我翻译什么,我都没有问题。”
哪怕何薇的态度如此坦率真诚,然而她这个年纪实在是颠覆了余家两父子对于翻译一概以来的认知。
余白沙这时道:“何小姐,请坐。父亲,您也坐。”
几人各自坐下,余温仪拿出他一直想要找人翻译的一篇老友的作品,随手翻开一个篇章,让何薇翻译着试试看。
何薇将内容扫了一遍,将书还给余温仪。
不想余温仪见到她的动作,却是误会了,失望道:“何小姐,你翻译不出来吗?…那能否请何小姐告知,翻译那篇短文的人是哪位高人?我愿意重金聘请他。”
老人的一双眼早已不如年轻人清明干净,此时却含着灼灼期盼。
何薇一愣,笑着说:“您误会了,我只是把内容记下来了,用不着了,所以才把书还给你。”
余温仪疑惑道:“何小姐你以前看过这书?”
“没有。”
“那你怎么…?”
何薇说:“看过了,就记住了。”
余白沙有些惊疑:“何小姐,你竟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何薇说:“大概是吧。”
她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也不肯多说几句,丝毫不顾旁人的惊讶好奇。
余白沙取出纸和笔,在桌上推给何薇,“何小姐,您可以将翻译后的内容写在这。也或者,何小姐如果觉得回家中环境更令你觉得舒适,也可以回家,我们并不着急。”
还说不急呢。刚才她一进门,那老人的激动神态她可没忘,不过后来瞧着来的人是她后,才态度踌躇而略有失望的。
余白沙这样说,看似体贴,其实还是不信她的能力,而是觉得她家中应该有人帮她的忙,或者干脆就觉得她顶了别人的功劳。
“我在这儿翻译就行。给我三十分钟,不介意吧?”
余白沙温文地笑:“何小姐,你请随意。”
何薇有心要让他们好好吃一惊,点头接过了纸笔,却不动手,接下来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坐着,时不时眨一眨眼。
她淡定自如地态度,以及令人半信半疑的过目不忘的能力,还有那越打量着越发惊人的容貌,都让余家父子觉得她神秘莫测起来。此时她不做声,余家父子互相看一眼,没有出声打扰。
三十分钟后,何薇将脑子里翻译好的文章一气呵成地写下来,交给余温仪。
余白沙问:“何小姐不需要再修改润色一遍?我们并不着急,只希望何小姐能做到最好。”
何薇自信道:“文稿我已经在脑子里修改过了,这就是最终版本。你看了就知道,这是最好的。”
如此,余白沙才替父亲接过,笑着说:“何小姐给我便可以,家父现在眼睛不大得用了。”
余白沙开始念着几句给父亲听,然而念着念着,他的神情狂热,居然就停了声音,自顾看起来,急得余温仪敲了他一拐杖,“快念!”
余白沙这会儿才醒过神,朝余温仪激动道:“父亲,这是我目前看到的,遣词造句最好的翻译版本!”
然而又朝着何薇道:“何小姐,如果您能将这部作品按照这样的水平始终如一的翻译出来,报酬另计,再算我们余家欠你一个人情!”说道这里,余白沙顿了顿,“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余,叫余白沙。这是我的名片。”
何薇接过,这名片并不是一张纸片,而是用不知什么材料做的,轻薄光滑,整体呈淡蓝色,简洁干净。
一行字映入何薇的眼中,“华国作家协会主席,余白沙”
作协主席?何薇对这个职称没什么概念,神色如常,点点头道:“余先生。”
余白沙这时又问:“何小姐,您的翻译水平,实在是难得一见,不知能否冒昧问一句,您师从何处?”
“教导过我的人很多,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我记忆好,博闻强识,将这国的文化吃透了,翻译起来,便没那么难了。”何薇笑着说,“您也不必费心去寻我的师父了,要达到我这水平,还是得看天赋的。”
余白沙的用意被看穿,倒也不尴尬,只道:“何小姐确实令人惊喜。”又低头看了一眼何薇翻译的文稿,才说:“何小姐这篇文章翻译得确实出色,遣词造句上流畅不滞涩,既符合了k国的语言表达习惯,也能很好的表达出了您所理解的文章意思。不过,我认为,还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何薇疑惑,她对自己的翻译水准是很有自信的,但别人提出了建议,她也很乐意听一听,便说:“请指教。”
余白沙说:“何小姐没有看完这本书,所以在一些思想上的表达,可能与作者的原意不大相符。”
何薇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不过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样意见,你难道能让我和作者面对面交流不成?”
余白沙说:“只要何小姐愿意,有何不可?”
何薇先是一惊,而后想一想余白沙的头衔,也就了然。
这时她又问:“你们为什么要请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虽然我自认水平不错,但是,以你们的身份,也应当不缺好翻译吧?”
余白沙说:“华国顶尖的翻译确实不少,只是人才是不嫌多的。何小姐这样的人才,我们自然不肯错过。”实际情况是,顶尖的翻译都有更好的去处。在华国专门为名著翻译,其实并不是一件很有盈利的工作。有时候,即使翻译出了原文,却有出版社的老板怕赔钱,拿到译稿却不敢印的事情。没办法,名著这东西,要不是真的非常“名著”,读的人还真不多。而且寻常人要翻译好一部作品,也是以年来计算时间的,既费时又费心力,拿到的钱又不多,所以干这一行的,多数是对文学怀着热忱的。但除此之外,这些翻译必定还有其他职业以谋生。
何薇不懂这些内情,余白沙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信了。只是她对一点感到好奇,“你们要把这本小说翻译到k国去卖?我看这一本小说,好像名气不是很大?”昨天她搜索了余温仪的资料后,又顺便看了看那些在华国畅销的名著,并没有见到这个人和他作品的名字。
“目的并不是为了售卖。”余白沙说:“何小姐,你不知道,你正在做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何薇愣了一下,“伟大?这又是从何说起?”
余白沙看出这位何小姐的翻译水平很高,但是对翻译这一行的许多门道,仿佛是不大清楚,便有意给她戴高帽。见何薇问了,便道:“何小姐知道基利斯文学奖的学院人员是以什么语言为多?”
何薇摇头,她之前学习k国语的时候背了不少名著,那些名著她是随意挑选的,都是按着网络上的排行来挑。基利斯文学奖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她查了一下,知道这个奖就跟她前世的诺贝尔文学奖差不多的地位。
不过她对基利斯文学奖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她不是作家,并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对余白沙的问题表示不解。
余白沙也不用她回答,道:“都是以鸥洲语系为主。而华国语系与鸥洲语系相差很大,这体现在翻译,便是莫大的难度。华国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如何还得不到一个基利斯奖?只可惜,由于语言的界限,华国的文学总是难以传播。何小姐,这份翻译工作,关系到华国文化在世界的弘扬光大,你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着华国的文化事业在做贡献。”
何薇看余白沙说得慷慨激昂,也忍不住热血上涌,只到这会儿,她倒不那么自信了,“我真的可以做到吗?你刚才也说,我对小说中的思想,其实理解得并不透彻。”
余白沙嘴角含笑,说:“这个何小姐不必担心,咱们一边翻译,一边探讨,假以时日,总能翻译出最好的版本。”年轻人就是比较好忽悠。
“而且,何小姐也不用觉得担子太重。没有拿到基利斯奖,并不能说明我们的作品不好。宣扬文化,这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们知道,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这一场谈话之后,何薇异常的兴奋。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这么有用。她能够用所学所知,来改变世界。
在异世漂泊流离这么久了,当她发现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留下点痕迹,仿佛在这一瞬间,就扎根在这个世界了,这一种踏实感无比美妙。
而此时的何薇还不知道,她的这一份偶然间的翻译工作,会让她的地位上升到一个怎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