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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云台峰的平坡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
欧阳锋年岁增长,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妙诣。李莫愁身上内有新伤,却无大碍,又正值当年,精力自然胜他一筹。三世异象在身,江湖飘零多年,对敌实战大小百余场,也是当仁不让。
此番再度交手,拆得二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小道姑厉害得很啊。”李莫愁笑道:“欧阳先生也了不起!”
杨过见地势险恶,不远处便是万丈深渊,生怕两人打斗无暇,一不留心便会掉下山谷。欧阳锋是他义父,情谊自深,然李莫愁却和他自小亲近,更有男女暧昧情丝,当下心中牵挂,自然是担忧李莫愁多几分。只是有时见欧阳锋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这般纠结心态,着实让他不知所以,只求自己盯着两人一招一式,待其中一人真有危险,定当出手相救。
两人又拆数十招,杨过见二人每每于极凶险时化险为夷,便慢慢深信洪七公适才所言,渐渐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武功。
他于“九阴真经”所知者只零碎片断,但时见欧阳锋所使,却偏又截然相反,不由得惊诧,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有这许多推衍变化。”又见李莫愁对战应招之间,招式却是变化随心,信手拈来,有时看似古墓拳法,却一变成了逍遥游;有时看似轻柔一接,却有无尽后招诱敌露绽。更是满心震撼,心想:“原来姨娘的武功这么高,竟到了不限门派招式,随心所欲的境地。”
杨过看得呆了,不知不觉中,已是日头西坠,白雪染霞。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绝招尚留。但一人终是带伤,一人年岁已高,斗到此时,都不免气喘心跳,手脚迟缓。
杨过想叫两人停手,却一时寻不到说辞。忽的,洪七公转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些飞鸟、山药、菌菇之类的食材。洪七公也不说话,只是瞅瞅杨过,又瞅瞅打斗两人。杨过忽的领会,便是大叫道:“姨娘,义父,先别打啦!你们打了大半天,想必肚子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吃完再打如何?”
欧阳锋此时正暗忖:“这小道姑不得了,我适才不免有些托大。若真是输了,颜面何在?”当下听到杨过喊吃饭,立即虚晃几招,退出战圈,连声道:“小道姑,给我儿子面子,吃了饭再打,如何?”见李莫愁不语,又说:“我保证这次不跑,就算打上七天七夜,也要和你决个胜负出来。”说完,便直往杨过那边而去。
待人走开,李莫愁快速转了个身,手指在自己胸口几大要穴连点数下,嘴角顿时渗下一丝殷红。一凝神,一呼气,再一抹嘴角,才回转身形,应了句:“那便依你。看在过儿的面子上,先放你休息。”
两人先后随杨过去到附近岩洞。杨过自是欢喜走在前头,身边跟着欧阳锋,李莫愁离的稍远,身边却陪着洪七公。
待的前头两人进洞,洪七公才暗中拽住了李莫愁,又在她背脊处点了几下,让她又吐了一口血出来。洪七公道:“女娃儿,不能再打了。我适才探你内功,知道你双修冰火,但是你这般强压内伤死斗,要出人命的。”李莫愁笑道:“前辈果真细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只是莫愁话已说出,便不能让人瞧不起。”顿了顿,又道:“欧阳锋不愧是天下五绝,看来我还是年轻冲动,妄自托大啦。”洪七公哈哈一笑,赞道:“女娃儿,你谦虚得很啊。想我当年如你这般大时,那可差远了。别说天下五绝,即便是你祖师林女侠,当年也不曾有你这般修为。女娃儿,你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啦。”也是一顿,劝道:“女娃儿,听我一句劝。有什么恩怨,都让它过去吧。看在过儿那小子的面子上,等会大家摆开了讲,和和气气,过去的恩怨就都散了吧。”
李莫愁不语,心想:“这欧阳锋确实厉害,莫说我有伤在身,恐难胜他。即便是我完好之躯,他若有意寻去,我也是耐他不得。罢了,既然他是过儿的义父,我也不好太教过儿为难。”心念落定,倒也是爽快,诚恳道:“前辈,其实我也知道过儿为难,只不过恩师之仇,我总要有个交代。欧阳锋若肯随我回去磕头认错,那我便不和他斗了。”洪七公摇摇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四人进洞,李莫愁和洪七公坐一侧,欧阳锋独坐一侧。杨过蹲在三人中间,升起火堆,来烤食物。烤火时还不时留心两人,以防一个不慎又在洞中打起来。不过他这次倒是杞人忧天,李莫愁和欧阳锋此刻都是静坐调息,别说再斗,便是让他们多说几句,也显得吃力。
烧烤一会,食物便先后可吃。洪七公自是不再话下,抢了一个山药先解馋。杨过将其他食物分好,分别送到另两人手里,却也不说话。只是细心照顾,不让任一人受了冷落。
他一会替欧阳锋捶背捏腿,一会又围着李莫愁嘘寒问暖,话语之间处处透着对两人的依恋和担忧。两人都是精明人,又各有心思,看着杨过如此,便也顺着他心意,终将气氛慢慢融了开来。
期间四人均是避谈恩怨,只说闲话。李莫愁问起杨过为何会在华山,杨过便将前事一一相告。
原来,那日分离不久,杨过便说服洪凌波,要她先去知会小龙女。自己又循着李莫愁足迹,来华山找她。明里说是想借此游览名山,实则是害怕先行回去无法面对小龙女。
说来也是缘分,不想在半山遇到了洪七公,然后又遇到了欧阳锋。再然后,便是两人打斗比武,直至李莫愁也掺合了进来。
如此前后诸事说完,却是用了个把时辰。杨过从小伶俐,此番说得好生漂亮,话中提及三人处,多有修饰。李莫愁自小便知他能言善道,当下只是笑笑。
杨过道:“姨娘,义父以前有疯病。现在虽然病好了,却也年纪大了。你和他都是我的亲人,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般拼斗。”李莫愁沉默下来,杨过又说:“姨娘,师祖的仇,我们不报了,好不好?过儿求你啦。”
李莫愁依旧沉默不语,欧阳锋却是看在眼里。他亦自有心思,当下一转念,便说:“乖儿子,义父认输了!明天我就跟你们回去,给你们那个什么师祖磕头认错去。”
这番话来得突然,却也未必无缘由。一来他念及杨过心情,二来确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斗得过李莫愁。万一届时真败,败了之后再兑现承诺,那当真是颜面丢尽了。与其赌一个不保险,不如卖个面子给杨过和李莫愁。而他也是精明,自然又要赌一赌,李莫愁听了这话,又当如何。
果真,李莫愁先是一怔,而后便转了笑脸,说道:“欧阳先生说笑啦。往事已矣,何须执着。过儿,姨娘答应你,这个仇,不报啦。”
洪七公喜道:“女娃儿,这就对啦!”杨过更是大喜,当即冲到李莫愁身边,搂住她肩头,放肆大叫道:“姨娘,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说完,便是忘乎所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一下来得突然,李莫愁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心中悸动,却发现洪七公和欧阳锋都愣愣看着她。当即起身追打,唬道:“臭小子,又这般没大没小,看我打你!”
杨过急急而逃,却是围着欧阳锋和洪七公两人打转,还不时欢道:“义父,救我。洪老前辈,快拦住你家女娃儿。”
“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李莫愁又气又羞,却也无可奈何,更有一丝说不清楚的甜蜜。
两位老人更是不动,看着李莫愁和杨过追打嬉闹,反差之大,颇是汗颜。
良久,两人才停了下来。再看另两人,脸上也是笑意。洪七公问:“女娃儿,我真好奇,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儿呢?要是我没记错,当初你跟我说,你可也是个孤儿啊。”那边欧阳锋也问道:“乖儿子,她真是你姨娘?你不是说爹娘早死了,无亲无故,是个孤儿?”
两人同问,只因不信。过来人眼中容不下虚假,两人不多不少,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杨过挠挠头,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嘿嘿,姨娘,还是你来说吧。”李莫愁此时也不闹了,心情放开,却也不当谁是外人,直道:“我自然是他姨娘,不过不是亲姨娘。我和过儿的娘亲,是结拜姐妹。姐姐她……”只说一句,便沉重起来,“洪老前辈,你还记得穆念慈,穆姐姐吗?”
“穆念慈……”洪七公沉吟片刻,忽的明朗,指着杨过道:“他……他是念慈的孩子!”
前人缘分,自不多提。李莫愁只将自己杨家诸事说完,又道:“只怪我当初失约,让他流落江湖,吃了不少苦。”洪七公沉吟,只道:“都是缘分,都是缘分啊。”
欧阳锋听着三人叙旧,却是沉默不语,神色渐变。忽的,他问道:“你……你是穆念慈和杨康的儿子?”杨过一听父母之名,喜道:“是啊,义父。难道你也认识我爹娘。”欧阳锋脸上一抽,再问:“你真是杨康的儿子?”杨过答道:“是啊。我爹虽然在我没出生前就不在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大英雄!”杨过随兴而答,话没说完,又转头来和李莫愁说话。
“杨康的儿子……杨康的儿子……”
李莫愁望着两人对话,又看着欧阳锋喃喃自语,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忽然,一股杀气莫名袭来,再回神已经迟了半拍。
“过儿!”
蓝影闪动,惊呼刺耳。
欧阳锋重掌来得突然,正好锤在了李莫愁背心上。李莫愁身形顿时弹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岩洞石壁上,瞬间摔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
“女娃儿!”
“姨娘?”
“小道姑……”
无端由来的陡变,三人却是不同的声音。洪七公怒懊交加,急步抱起李莫愁,迅速在她几处大穴一点,已将一掌搭在了她软软的身子上,骂道:“老毒物,你是人不是,比武不胜,这个时候偷袭!”
欧阳锋一掌之下也是失神,他断然想不到李莫愁竟会乱入挡招。心神散乱之际,却是呆呆说不出话来。
杨过愣愣看着李莫愁,又看看欧阳锋,顿时疯了一般,上前责难,死死抓着欧阳锋衣襟狂摇。杨过一摇,却将欧阳锋摇醒。只见他眼神一凶,又是一掌落下,口中喊道:“杨康杀我儿子,我便杀他儿子!”
一语既出,又是惊愕了两人。洪七公顿悟缘由,原来适才李莫愁是替杨过挡了一掌。杨过也是愣住,似乎不相信自己所闻,竟是呆立不动,任由欧阳锋重掌落下。
“过儿,快退开!”
电光火石之间,洪七公及时救援。“砰砰”两下,两掌对击,却未相接,而是各自打在胸口,分别吐了大大一口血出来。
洪七公倒地,勉力撑起身子,骂道:“老毒物,你好狠毒!”又急护杨过,叮嘱道:“过儿,快走,他要杀的人是你!”
杨过如梦初醒,却更是呆然。适才还是父子天伦,怎的一转眼,便要杀他。而欧阳锋那一句“杨康杀我儿子”,他却终是不知。
不及杨过问,洪七公又骂道:“先人恩仇,怎又累及后人。且不说杨康已经亡故,单说这孩子和你的情谊,难道你真忍心下手杀他!老毒物啊老毒物,我真是想不到,你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心中妒怨,化不去仇恨。看来,过儿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爹爹是白叫啦。”
骂完,忽的身形一稳,却是将杨过又护紧了一分,大声道:“今天有我老叫花在,你别想动这孩子一根汗毛!”只是骂完,又沉下嗓子,懊悔道:“怪我将你想得好了,让女娃儿无端遭了毒手,都怪我。”
杨过此时已然不知所措,不论前因后果,单就眼前情势,已是心乱如麻。李莫愁气息奄奄,却犹是启口,甚是憔悴,“过儿,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