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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润莲行事虽然张狂激进,但也不是完全不懂分析人心的。见梁绣珍这样做作,便知其中有诈。因而跳过这话不谈,只管冲着韩太太问道:“听说今天有份新报纸要出,叫什么良言的。”
韩太太不动声色地抬眸一笑,余光早已扫过梁绣珍手上,看见她拿的是闻京报,虽然和良言有瓜葛,可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说说也不要紧。便笑着摇摇头:“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什么新报纸呀、新消息呀,并不知道太多。哪儿像你们年轻人呐,身上到处是眼睛耳朵,没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徐润莲听这话软绵绵的却又藏着针似的,嘴角抽动两下,心里盘算着后招,口内敷衍问道:“该谁了?”
翠姨那染着红蔻丹的指甲往自己刚扔出去的一张牌上一压,哂笑道:“这半天了还不出牌,三少奶奶做事可真是深思熟虑呀。”
徐润莲左边眉毛高高一挑,反守为攻起来:“可不是,牌品同人品嘛,我一直都不是那样冲动的人。姚太太还说,正是看中我性子稳,大家才推举我做会长的。”然后,从丹田里提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吃”。
韩太太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一旁的梁绣珍忙走过去,凑在韩太太肩膀上,将头版直递到她眼皮子底下,笑道:“妈,你快看,今儿的头条够吓人的呀!”
韩太太眯缝了眼,嫌她摆得太近了,向后仰去半个身子,才翕动着嘴皮子将标题默念了一遍。唇角只微微一抬,便做个没所谓的样子,将报纸往外一推,道:“我打牌呢,懒得看。”
“三少奶奶自己看呢,还是我念呢?”梁绣珍似乎并不介意,仍伸了手,笑着去问徐润莲。
吃瘪吃得脸上笑意尽展,这绝对不是梁绣珍的性格,徐润莲有些不安了。
不看吧,白白让人家当猴耍,看吧,真又被梁绣珍的笑,闹得心里直打寒噤。最后想了想,还是犹豫地伸手接了过来。
今日闻京报的头条,赫然是揭露妇女促进会选举会长一事,有暗箱操作的嫌疑。
苏振青这社长,要么不出手,一出手那是有理有据,不单援引了沈初云未曾婚变前,许多报纸采访姚太太时,得到的全力支持沈初云接任的原话。还声称随机采访了促进会里许多不在管理层的普通成员,结果显示有八成人都质疑结果,并且这八成人里又有七成人表示,即使在受沈初云婚变新闻的影响下,自己依然是投票支持沈的。更要命的是,文章最后甚至将早前已经压下去的,交通部总长一职的人选,疑似为总理直接拍板决定而非正常程序入选一事,也提了一嘴。只消这样一谈,只怕整个北京城,此刻已经是大震动了。
这一招真也杀得人措手不及,从新声报主编更换程序不透明,一直发酵开去,竟然都扯上国事了。又逢良言借着闻京报的势头打响第一炮,不光是舆论,连同销量在内,好事一下子都叫沈初云占全了。
韩太太虽然也烦沈初云,但是此刻她显然更想看徐润莲的笑话。因此,牌桌上几个女人都停了不动,拿眼盯着徐润莲。
意外的安静,竟然将原本小声说笑的向兰和韩黛琴二人衬托出几分聒噪来。两人被几乎是凝滞了的气氛唬了一跳,眼神呆呆地一交流,忙立起来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徐润莲脸上端着尴尬的笑,藏于口中的牙齿恨恨一咬。从从容容起身告辞道:“看来,我有的忙了。”又扭头冲着向兰一笑,“请四少奶奶替我打完吧。”转过身,蹬了快步就准备出去,这份坐怀不乱倒还有几分大家风范。见向兰愣在原处,还不忘再劝一句,“去坐啊向兰,反正二少奶奶都说了,是拿你的本钱来孝敬夫人的。这样尽孝的事儿,你不该落人之后的。”
都要回去了,还不忘挑唆挑唆妯娌两个。
翠姨见了,用吴语低声哼了一句“真要事体”。
这时,韩太太才拔高了声音,显出几分厉害来:“年轻人遇事就是爱着急,其实犯不着的。润莲,你不如学学你父亲。内阁总理那么好当的吗,挨骂的时候多着呢。要跟你这样,挨了两句说就急得非立刻处理不行,先不先地自己就气死了,哪儿还有精力应付外人呢?”
徐润莲背对着韩家一众女眷,眼神一沉,心道本来就已经关乎内阁了,还故意地捧着总理夸他行事镇定,不是故意要将他们一家的军嘛。且等着,就算总理一职受些诟病,也轮不到姓韩的坐上去。因就风风火火回到牌桌上,一把扯过报纸,黑着脸冷着声咬牙道:“看来这事儿应当成为我回顾人生路时,一份顶宝贵的经历。既然如此,报纸我就拿走做个纪念,多谢!”
“气势倒是不错的。”韩太太说罢,就笑笑地招手叫向兰过来打完。
众人皆不多言。
韩太太捏着牌出了一会儿神,拧了眉头冲梁绣珍说道:“今天咱们不饶他家的三少奶,那是她自己寻事在先。不过绣珍你得当心了,你的表妹总跟沈初云在一处,如今又扯上这样大的事情,难保邓家在总理眼中就是一身清白的。我看,你要是有机会,应该在外人跟前变一变态度了。站在你娘家的立场,你不必和我们一样对沈初云的报纸嘴下留情。否则,这关系一绕,人家未必不会猜测,咱们和邓家走得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说不定还要猜测咱们冰释前嫌,全是为了联合起来在给总理挖坑呢。”
姜还是老的辣,梁绣珍起先居然全没想起中间绊着一个邓丽莎。经此一提醒,背上密密层层起了一片冷汗。于是,郑重其事地立定了,答道:“您就放心吧,没有的事儿,怎么传都不能成真的。”
韩太太吁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了一声“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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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良言创刊两天了,闻京报议论庙堂的事情也闹了两天了,外头正是七嘴八舌、你争我辩的时候。
沈初云一面改着下一期的稿子,一面探头向外张望。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便丢下笔,急急跑出去问:“怎么样?”
邓丽莎故意要卖关子:“你要问的是哪方面呢?”
“我……”沈初云什么都想知道,又什么都怕知道。怕良言的定位与新声报太接近,一时打不开局面;怕庙堂之中对苏振青的报道震怒,会招惹大乱子。
邓丽莎咯咯一笑,进屋清了清嗓子,站到中间对大家宣布:“良言的反响很不错,尤其是介绍高校进步学生的板块,已经有几家学堂认为是个很好的展示机会,有利于他们未来的招生,想要多多地同我们合作。”
唐宋和李大姐站起来,不住地鼓了掌。
沈初云两手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试探:“新声报那边……”
邓丽莎蹙眉摇头,声音变得很沉:“他们不是做日报的,今天也没有传出接受什么访问的消息,具体的回应可能要再等等。”
对于新声报,她们的想法都很复杂。一手从无到有地创立起来,又被悄无声息地除了名。有不忍也有怨怼,竟然都不大确定是盼着它熬下去还是就此停刊。
而沈初云心里更多一件心事:“那闻京报……”
邓丽莎看她说不下去也不使她犯难,抢先答起来:“那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我以为记者说真话只会犯忌讳,但绝对不犯法吧。”
唐宋刚刚有惊无险地毕了业,便插言道:“今年多事之秋,zheng府已经惹得学界怨声载道,再要为难新闻界,我恐怕他们是承担不起民间的愤怒了。”
沈初云一想此言极是,便就重重一点头,沉吟道:“也对,希望苏伯伯不会有事。”
被这个多事之秋的阴影笼罩最深的李大姐,立马就收了笑容,忧心忡忡对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一看,却是一点快乐都感受不到。
三人刚要安慰她,不要放弃希望,各处走动走动,总能把她先生保释出来的。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把众人的心事挨个打断了。
唐宋快步出门去瞧,不到一分钟,手里多了一张名片,递到沈初云手上。因没能推掉外头的不速之客,就不好意思地搔了头,说:“是记者,递了一张名片进来。好像……不是什么小报社。”于是,红着脸朝邓丽莎看看,仿佛是要央告她帮忙将记者打发走。
“瞧瞧,盯上这事儿的人可真不少。”沈初云却坦然一笑,将名片递给邓丽莎也看看,还自嘲起来,“咱们的苏社长做事情那是一等一地认真果敢,说话也够犀利。就是不怎样顾念我这世侄女的立场。”
邓丽莎看她很有准备的样子,笑着挥挥手,让唐宋去忙工作,自己则拍着沈初云的肩膀,鼓励道:“不是说,这难题是要考验你熬不熬得住这一行的嘛。”
沈初云无言地点点头,似乎在说,一定熬得住。然后,就亲去外头将记者迎到书房中单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