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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萦为了入宫探望太皇太后,起了个大早,为了第二日看起来不那么疲惫,她是坚决不准邓不疑乱来。原本新婚的时候,难免浓情蜜意最后做点事,但她坚决拒绝,邓不疑也只有朝自己浇了几桶冷水,然后在床榻上用被子裹成了一个卷。梁萦知道他忍得厉害,但是她也只能委屈他了。
她一夜好眠无梦,但是第二天起来就瞧见邓不疑很是委屈的盯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的梁萦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她赶紧爬起来穿衣洗漱,再对着那哀怨的眼睛一会,说不定就被吃干抹净连渣都没剩下。
夫妻两个人一同去东宫,在宫门处验过入宫的门籍之后,便一起走在宫道上。臣子们除非权势熏天,或者是皇帝特许,不然就算是丞相,也得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路。
邓不疑以前也来过东宫好几次,只不过去长信殿的次数非常少。太皇太后还在,皇太后虽然还在东宫,但是并不居住在长信殿。东宫有很多宫室,哪里会住下一个太皇太后就没地了呢。
“你知道么?”去长信殿的路上太长,邓不疑闲着无聊就和梁萦说话起来,朝臣是不能再宫廷内喧哗的。但这次只是外孙女去见外祖母,规矩么……只要不过分,估计旁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梁萦看到邓不疑兴致勃勃的,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偏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还记得当年,有一次我随先帝到东宫来,你要带着我去登鸿台么?”邓不疑想起当年的事,眼梢眉角都是浓浓的笑意,漂亮黝黑的眼睛也因为面上的笑眯了起来。
“啊……”梁萦早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那会身体年纪小,其实真实年纪不小了,自然也没可能和真正的小孩子一样。
“那会我想,这个女子傻透了,哪里可以随随便便让个人去宫中高台的,要知道高台可以眺望远处,观察军机的呢!”邓不疑瞧着梁萦,话语里都有几分不怀好意,她瞧着他的那张脸,都能想象出那会的邓不疑一张傲娇脸。
“哦,”梁萦瞥他,“那有如何?宫廷角楼处都有重兵把守,甚至还有弩兵,想要闯进来倒是不容易。”
宫廷有无数的角楼,角楼之上设有弩兵,她说这话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夫人这话说的没错。”邓不疑笑道。
梁萦不去搭理他了,邓不疑自小就是不太搭理人的性子,说话起来,能把人给气的吐血,没成想到了这会还是没改。
“待会到了太皇太后面前,你可别乱说啊。”梁萦突然担心起邓不疑会在太皇太后面前失言了,要是在刘偃或者皇太后面前说错话都没有什么,反正是亲戚。但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给他收场。
“你当我几岁小儿呢。”邓不疑笑道,“我好歹也拜见过几次太皇太后,哪里会说不该说的话?”
“那最好。”梁萦想了想,的确邓不疑是没有被太皇太后收拾过的。她心下安稳了一些。
正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内臣的身影,梁萦抬头一看发现是长信将行。长信将行算是阉寺在长信殿中爬到的最高的位置了,梁萦见他来,顿时停住脚步,“长信将行,可是太皇太后有诏?”
“太皇太后无诏,”长信将行算是看着梁萦长大的,对着梁萦恭敬之余也带着些许长辈看着小辈长大之后的欣慰,“太皇太后令臣来接夫人入长信殿。”
这话里没有邓不疑半点事。梁萦听着顿时眨眨眼,看向邓不疑,邓不疑倒是没有甚么不悦,“有劳长信将行。”
殿内,太皇太后一心一意盼着外孙女快点来。年纪大了,又不怎么想管朝廷上的那些事,现在虎符归还给天子,她也就真的养老了。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旁人说她身子硬朗,可是到底如何她心里哪里会不清楚,“阿萦怎么还没来呢,再派人去催!”
昌阳也盼着见女儿呢,但是瞧着母亲比她还急的模样,也不免去劝说,“阿母,都已经派了两拨人去了,这再派不好,过一会孩子就能来了。”
“老妇年纪大了,等不了。”太皇太后摇摇头,“实在不行,派辇去接来。”
“这可不成。”昌阳听太皇太后这话都吓了好大一跳,能在宫廷里用辇的那都是帝后。自家女儿已经嫁了出去,身上还有个侯夫人的身份,哪里再能和过去一样?但是昌阳心里还是喜滋滋的,至少这样还是能向长安表明,自己的女儿还是受太皇太后喜爱的。
“这东宫里头,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太皇太后想的明白女儿为何会出言反对,她有些不高兴。
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性子就越发像个小儿一样。昌阳见状,立刻和太皇太后说话,好让老母亲开怀。
正说着,阉寺就满脸喜意趋步走来,“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建成侯和建成侯夫人已经来了。”
“快快!”太皇太后原本还不高兴呢,听到这话立刻就高兴起来,“传他们进来。”
不多时,梁萦和邓不疑走了进来,宫人们将席给两人摆上。
“拜见太皇太后,大长公主。”两人站在那里行礼。
“好了好了,平常就听人日日都这么说,少你们这两声也不算甚么,快坐下。”太皇太后笑的眼角的褶子都起来了。
梁萦坐在席上,看着外祖母和母亲直笑。邓不疑倒是一收在外面喜笑颜开的模样,坐在茵席上老老实实,除非上面问话,否则一句话都不多说。
“瞧着还行。”昌阳把女儿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通,瞧见女儿面色红润,双眼明亮,嘴角也有笑影,知道女儿过得不错。她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看见梁萦如此,心里自然是高兴,宫里的刘偃和曹皇后,如今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了,以前曹皇后还会嫉妒那些女人到她这里来哭诉,到了如今连哭诉都没有了。皇帝都不去椒房殿,光是这一条就够她喝一壶的。还别说郑夫人最近风头正盛,产女才几个月,但又开始侍寝了。
另外一个外孙女张女莹,和刘康简直闹得不可开交,前段时间才回广川国去,她担心这对小夫妻到了广川国内说不定又是要天翻地覆。
看到梁萦和邓不疑这一对,新婚感情甚好,她心里也有个安慰。
“善,善!”太皇太后冲着梁萦招招手,和她小时候一样,梁萦从席上起来,走到外祖母身边坐下,脸上都是新家妇的红润和羞涩。
太皇太后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连声道好。
“你啊抓紧一点,赶在老妇还没有闭眼的时候生个孩子。”太皇太后道。
“大母,这才多久啊,就说这个了。”梁萦绿漆刷老黄瓜,可听到太皇太后这一句,还是免不了面上发红,她垂下头,怪不好意思。
“哟,还害羞了啊。”太皇太后见着梁萦难得摆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态笑的合不拢嘴,“做了新妇,早晚的事。你早些有好消息,等到大母看到你的孩子,大母就算到了咸阳原上,也算是能够了了一桩心事。”
“阿母,好端端的,你呀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昌阳连忙道。
“人迟早都有那么一日,活的越长,不通透都不行。”太皇太后感叹,她那一代的人,几乎都没剩下几个了,怎么能不多想?
“臣……”邓不疑见状开口。
梁萦唯恐他会说出甚么来,顿时一眼瞪过去。邓不疑接到她那一瞪,都没反应过来,才说出一个字,话就被吞进肚子里头去了。
“嗯?”太皇太后看过去,“邓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正是,臣想说,不出一年,应当就会有好消息了。”
邓不疑此话一出,梁萦脸上爆红,她抓住袖子一个劲的揉,将这片袖子想象成邓不疑的那张脸,恨不得揉来戳去,把他折腾的连亲母都认不出来。这话怎么好随便说的?
昌阳顿时愣住了。
太皇太后倒是一乐,“甚好,那么老妇就等着了。”
“他说话就是有点孩子气,大母你别在意。”梁萦不去看邓不疑,只顾着和太皇太后说话。
“多子多福,别人都日思夜想呢。”太皇太后向梁萦手上轻轻拍了拍,“这件事上不用害羞,大母心里高兴着呢。”
阉寺趋步进来,“回禀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梁萦闻言赶紧从茵席上起来,就要躲开。外命妇不好和天子直接相见,最好还是回禀一下。
“来,”太皇太后叫过一个宫人带着梁萦去旁边的宫室,昌阳见状也要跟着去。邓不疑瞧着也要去,结果被太皇太后叫住。
“邓将军,待会陛下说不定还有事要问你。”太皇太后道。
邓不疑闻言,只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
刘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太皇太后和邓不疑,至于梁萦那是连人影子都没瞧见的,心里早就想到了,但还是有些失望。
“拜见太皇太后。”刘偃对上首的太皇太后一拜。
太皇太后点点头,“陛下怎么来了?”
“来看看太皇太后。”刘偃说完,笑了笑,“不过的确有一件事要问过太皇太后。”
“嗯,甚么事?”太皇太后有些惊讶,这个孙子自小就是个多动不爱人管教的,到了长大继位做了皇帝还是一样,半点都没有变,不然新政的那一滩摊子也不是她出来收拾了。
“我想派人出使西域。”刘偃答道。
“西域?”太皇太后蹙眉,“去西域作甚?”
“西域有宝马,而且西域也饱受匈奴的压迫,若是能拉拢过来,再好不过。”刘偃答道。只不过这何人愿意去,他也未曾想过。要做这件事的人必须有足够的野心和耐心才行,不然恐怕是到了雁门一代就能打退堂鼓了,不过他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那就随陛下的意思吧。”太皇太后这话算是答应了,“朝廷上的事,陛下自己决定吧。”
这个孙子雄心勃勃,早年因为他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被她敲打过,希望这么些年来,知道收敛一点。毕竟这治国如烹小鲜,快不得,一旦快了,说不定就要出乱子。
“多谢太皇太后教诲。”刘偃抬起双手对太皇太后拜下。
太皇太后叹气,“年纪大了,大母已经不可能再替你看着这片江山,祖宗的基业都在你的手里,以后会如何,都看你的了。”
“……”刘偃一阵沉默,过了一会,他对太皇太后行了一个大礼,“臣谨记在心。”
“嗯,”太皇太后点头,她看向邓不疑,“你和邓将军应该也有话要说吧?”
“正是。只是没想到他会在大母这里。”刘偃道。
“那正好,你们君臣倒是可以说说话。”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
刘偃见状就让邓不疑和他一块出来,邓不疑出来的时候,眼里还有一抹不舍,刘偃瞧的真切,顿时就笑了,“怎么舍不得阿萦么?”
“陛下。”邓不疑对刘偃一拜。
“在长信殿,你不必担心甚么,先和朕回未央宫去,朕有话对你说。”这战事一旦开了头,再想刹住脚步就难了。他想要对北边用兵,而且国内那些不老实的诸侯也欠收拾,这一切都要有人来做他手里的刀,诸侯王已经有人在盯着了,收集罪证,只是迟早的事。他不打算立刻动他们,但若是他们不知好歹,那就教训了。
邓不疑垂首,“唯唯。”
宫人到昌阳这里告知了皇帝将邓不疑带到未央宫的事,昌阳一笑,“这也好,陛下器重他,日后你在长安的日子过得也舒心。”
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一日比一日差了,她作为大长公主,一旦太皇太后真的山陵崩,依靠着天子姑母的身份富贵是一定的,但不会和以前那么肆意潇洒了。
以前日子过得比其他的公主长公主快活许多,是因为她母亲是皇太后,一母所出的兄长是天子。眼下就不一定了。
“和阿母说说,这几日,他在夫妻之事上待你如何?”昌阳问这件事半点都不顾忌什么。
这件事原本在梁萦出嫁之前就有专门的人教导过,但她还是要问一问。
“他很好。”梁萦答道,在斟酌用词,“就是对这件事热衷过了。”
“男子么,正常的。”昌阳一听就笑了,“若是对你相敬如宾,那才是有问题。这夫妻过日子,除非是我和你阿父这样的,哪个不是这样,偶尔还会因为甚么事吵起来。”
新婚里头,丈夫黏着娇妻不放,是最正常的。只有尚公主的那些列侯们才会想要见妻子见不到。
“不过他要是过分了,你也要训斥他。”昌阳伸手给她整理衣襟。
“嗯,我知道的。”梁萦想起早起的时候,邓不疑那眼神,活似被冷落的小可怜,她就想笑。
“对了,中宫也给你送礼。”说着她让宫人送来一卷锦帛,让梁萦看。
“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估计是中宫让手下的人挑选的。”昌阳说到这件事的,笑了笑,“这性子,进宫这么多年,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梁萦出嫁的晚,曹皇后从当年的太子妃到皇后,都已经在宫里呆了好几年了,但是这脾气只有骄纵和更骄纵的区别。
前段时间,她都听说了,皇后在椒房殿里骂郑夫人是家姬出身,勾男人是一把好手这样的话。
郑夫人的确是出身低微,甚至连良家子都不是,但和她那个兄弟一样,够谨慎,这么一段时间谨小慎微的,对谁都是笑脸。哪怕不知道她这幅恭谨的模样下面到底是怎么一颗心,但是谁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一比较起来,昌阳都觉得皇帝会喜欢曹皇后才怪,别说是装出来的,至少人家装的出来啊。
“听说太中大夫这回还送了重礼?”昌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女儿说闲话。
“嗯,太中大夫出手大方,不过他也没对不疑说甚么话。”梁萦想了一会答道。
郑良出手大方,平常若是有人送这样的大礼必有所求,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着郑良说上一句。
“和他的姊姊一样,这对姊弟是聪明人。”昌阳感叹,口上这么说,心里到底是瞧不起两人的出身。
“不过总比有些人好。”昌阳对皇后还是有不满,平常贵族家的新妇,嫁进来头几年都还要夹紧尾巴做人,曹皇后倒好,依靠着太皇太后,将骄纵之事做了个遍,现在宫中已经有皇女,这表明天子还是能够让女子受孕。皇后入宫几年没有消息,那么就不是天子的毛病了。
“中宫这些日子已经开始求子了。椒房殿和少府的钱花的和流水似得。”昌阳面上有那么几分的幸灾乐祸。
“……”梁萦听了这话,想起先帝时候董皇后的旧事,浑身上下顿时就出了冷汗。
若是曹皇后一直无子,这宫里恐怕就要有大风波了。天子无嫡子,这原本就不是好事,可没有嫡子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只要椒房殿里换个人就可以了。
不过,这一切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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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牟侯府内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头,侍女都垂首站在那里,半点声响都听不到。刘殊在房内写好了信,塞进竹筒里头,在外面加了封泥,身后一个陪嫁的侍女跪着。
“将这个交给江都邸,让他们快马送回江都国。”刘殊已经从曹皇后那里得到了朝廷要对诸侯动手的消息,哪里还坐得住。
“唯唯。”那侍女伸手接过,垂首退下。
刘殊靠着凭几,将自己在长安的那些老情人统统想了个遍,发现那些个情人床榻上和条狗似得,等到真的有事了,就都不做声了,最后来告知她消息的还是曹皇后。
想起曹皇后,她勾起一抹笑,说来,她还是要多谢谢这位中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