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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就奇怪,如果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让人忽略掉易明真的事,宋灏为什么要动用这么大的手笔,拉宋涵拉下水。
却原来,为她遮掩易明真的事只是个幌子,宋灏最主要的目的——
却是为了他和宋涵之间的生死角逐准备战场!
这兄弟两人,静默的互相对峙,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个眼神幽暗如夜,一个目光猩红似血,摆明了就是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宋沛在旁边看着,脑中最初的混乱过后,总算是把整个事情给理顺了一个清晰的思路出来。
“老二你疯了!”惶惶不安的上前一步,宋沛面有怒色的一把将宋涵往旁边推开两步,略略压低了声音急切道,“这种事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趁着现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快收手吧,我们一起回宫,我去找皇上,向他求情。到底也还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了不起就是被他贬谪圈禁,总好过你现在孤注一掷,病急乱投医的做蠢事!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回头吧!”
他说着,就要去拽宋涵的袖子,想要将他拉走。
宋涵被他拽的脚下略一松动,却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罢手的打算。
他的目光一直胶着于宋灏的脸孔之上,此刻更是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懒散道,“回什么头?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老四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还是怎么?勾结朝臣,私调军队,围困京城,意图逼宫,这种事情是说回头就能回头的吗?”
“又没有人要逼你——”宋沛哭笑不得的小声道。
宋涵鄙薄一笑,讽刺道,“老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你以为自己是谁?这里又是哪里?现在,你跟我可都是被老五掳劫到此的人质,你想要毫发无损的走出这座大帐,应该提前征询老五的意见吧?”
短短几句话的转圜之下,双方的角色已经完美的对调过来。
看宋涵那煞有其事的样子,若不是从头到尾涉身其中,就连明乐都觉得自己无力辩驳他此时创造出来的局面。
宋沛瞠目结舌,终于不得不承认,宋涵的话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眼见着跟宋涵说不通,不得已他只能折回宋灏跟前,焦躁道,“老五,你倒是说句话啊!”
“二哥为我安排的滴水不漏,我能说什么?”宋灏眼尾一挑,似笑非笑的冷嗤一声,目光也未从宋涵的脸上移开,悠然道,“那么为了不辜负二哥您这一番心意,你觉得我现在还应该再做些什么配合你一下?”
即使宋灏手上握有兵权,但南疆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老五你果然是最识时务!”宋涵半点也不担心宋灏是否还有翻盘的机会,只就颇具得色的回头一指摆在大帐里侧的宴席道,“别说做哥哥的不照顾你,知道你远道回京,人疲马乏,这一桌算作接风也做践行,是二哥招待你的,怎么样?如果你现在还有兴致的,就赏个脸吧?”
这个时候,生死关头,谁会有闲情和算计陷害自己的死敌邻桌对饮?
宋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眸看了眼——
因为是在城外临时准备的,那桌上菜色不多,也不十分精致,倒是酒香怡人,醉的人心意微醺。
宋灏的目光从那些碗碟上一扫而过,眼中闪过嫌恶之色。
宋涵脸一沉,然则还不等他说什么,宋灏却是已经牵着明乐的手大步的与他擦肩而过。
只不过他却没去左侧宋涵特意为他留的那一席,而是径自走到主位上宋涵之前坐过的那一桌几案之后,旁若无人的一甩袍子,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了下去。
宋涵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霍的扭头看去。
宋灏往那案后一坐,更是二话不说,大袖一挥,把桌上满满当当的碗碟扫了下去。
杯盘倾翻,茶水混杂着食物的汁液泼洒了一地,乒乒乓乓一通乱响之后,洁白无瑕的羊皮地毯上已经满目狼藉。
宋灏双手往几案上一压,修长的十指映在那桌面上的倒影光滑可鉴,暗黑色的桌面更衬得他的手上肤色白皙,关节分明的手指仿佛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主位被占,宋涵的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二哥你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宋灏微微一笑,却是全然不理他的情绪,只就不徐不缓的从容说道,“今日这大帐之内,不再有宋氏兄弟,也不会有长幼之序。你是梁王,本王是殷亲王,尊卑有别,而且——我也如你所愿,暂且代你来做一回此间主人。这一席,换本王来坐,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顶着个兴兵造反的罪名,人头落地只是迟早。
虽然算计的步步精确,没给宋灏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但也诚然,宋涵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宋灏还能嚣张至此,堂而皇之占了他的主位不说,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与他叫起板来。
这人真的是不怕死?还是事到临头,自知回天乏力已经疯了?
“呵——”宋涵愣了半晌,只觉得好笑,可是笑声没过喉头,最终却只化为防备至深的声声冷笑——
虽然身上只穿了件最简单不过的黑色便袍,但那男子眉宇之间的华彩太盛,一尊矮几阻挡在前,就仿佛已经将他捧上了天,置身于一个只能通过仰望才能碰触的高度。
宋涵嘴角的肌肉抽了抽,虽然胜券在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却是一重比一重更为严重的恐慌情绪。
“老五——”宋沛更是如梦呓般的一声低喃,回过神来猛地用力甩甩头,快走几步过去道,“二哥疯了,你也跟着他一起疯了吗?谋朝篡位这是什么罪名?你也是敢随便说的吗?”
宋灏冷漠的一勾唇角,不置可否。
看着宋涵登堂入室,即使知道他现在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宋涵也终究是心意难平。
恨恨的一咬牙,他也跟着几步迎过去,一把拉住宋沛的手腕将他拽开,阴测测道,“老四你要我说多少遍?现在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宋沛被他拽了个踉跄,拧眉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是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心里一凉,脸色惨白的闭了嘴——
此时的宋涵已经完全失控,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宋涵见到他眼中恐惧不安的情绪,刚刚被宋灏打压下去的士气突然之间又再升腾起来,反手一甩将他推出去两步。
宋涵于是不再理他,径自走旁边的次席上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转而又移步走到宋灏几前,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两眼之后,突然一弯身,重重的把那酒杯往桌上一拍。
他手下的力道很重,酒水洒出来些许。
“我一直都知道你演戏的功夫一流,这些年我防你也防的十分辛苦,好在是今天终于要有一个了断了,这一杯酒,不管你喝不喝,我都放在这里了。”宋涵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把心里蓄积多年的情绪都一股脑儿给释放出来。
按理说,宋灏这兄弟几个最需要防范的人应该都是孝宗才对,但是听宋涵这话的意思——
仿佛宋灏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再一想到数月之前,宋灏以雷霆手段除掉宋泽的事,明乐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无论是宋灏和宋泽之间,还是他与宋涵之间,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某种原因,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宋涵把那酒盅放下,并不等宋灏表态已经从那几案前面挪开步子,回头过去对宋沛道,“今日之事,你就是见证,回头到了御前要怎么说——老四你也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不用我再一句话一句话的教你了吧?”
“二哥!”宋沛不可思议抽着气,目光游移不定的在宋灏和宋涵之间不住的替换,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的苦笑出声道,“何必一定要这样,我们——”
“这话现在就真得是要去问老五了。”宋涵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的低头整理着袖口上的绣金图腾,口中冷笑不断,“你问问他,哪怕是皇上不追究了,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息事宁人的可能?”
他们几兄弟之中,只有宋沛和宋涵,一个碌碌无为一个不堪大用。
可以说,宋涵这人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影响到宋灏分毫,可是从几何时起,这两人之间竟会发展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宋沛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来,宋涵此时就是个疯子,略一犹豫,刚要准备从宋灏处再着手说服,宋涵已经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西北道的事,他暗中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把我拉下水的?我会到了今天这一步走投无路,全是拜他所赐,就算他肯,我也不会罢休,一定要看他身首异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西北道的赈灾粮款么?”宋沛怔了怔,急忙笃定的摇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老五不会——”
“就是本王所为!”宋灏淡然一笑,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宋沛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虽然明知道这事儿是宋灏做的,但此时听他亲口承认,宋涵还是心中一口恶气顶上来,涨的脸色通红。
“那些事已经不必再费心追究了,没有人会在意其中内情到底怎样,宫里头要的也只是一个交代而已,至于那个后果到底要由谁来承担,无足轻重。”宋灏斜睨他一眼,突然垂眸轻笑一声道,“照这个时间,虎威大营那边该有动作了吧?”
今天是他和宋涵之间你死我活的一场对决,至于西北道的事,那不过是个引子,孝宗是不会深究的,他要的——
只是宋灏或者宋涵,其中一人的项上人头。
这才叫做坐收渔人之利!
宋涵很清楚自己的斤两重量,从来就没有取孝宗而代之的打算,所以到头来,他一定还会退到孝宗的阵营里去。
换而言之,就是他不可能真的围困盛京。
做这一场戏,只是为了嫁祸宋灏。
经宋灏这一提,宋涵不由的神色一敛,心里略一估算时辰,自知不能再耽搁,就也不再去和宋灏做那些意气之争,神色一肃,转而对宋沛道,“老四,现在我要你一句明白话,你到底是要站在哪一边的?”
做戏做全套,即便是把其他细节都安排妥当了,争取到宋沛这个关键性的人证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宋沛张了张嘴,面有难色。
他和宋灏还有宋涵双方都无仇无怨,若说要帮着其中一方去置另一方于死——
首先他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宋灏的容色淡淡,似乎对他的决定并不上心。
宋涵见他犹豫不决,也就渐渐失了耐性,冷声道,“有一点你最好明白,现在不是由你的选择来决定我的生死,而是我在给你机会,给你机会让你和你的妻小一家团聚。”
宋涵此言一出,果然宋沛的脸色就跟着立刻一白。
“二哥,你别逼我!”宋沛喉头干涩,出口的声音颤抖,而带了一丝近乎哀求的情绪。
宋涵似乎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冷哼一声走过去,警告性的一拍他的肩膀,倾身于他耳畔低声道,“说白了,我需要你为我作证,只是为了锦上添花,如若不然,死人也是不会反驳我的说辞的。”
宋沛额上冷汗直流,被他轻轻一拍之下,都险些跌在地上。
明乐毫无存在感的躲在宋灏身后把一场白戏看到这个份上,此时也唯有在心里隐晦的一声轻叹——
宋沛的最终选择,不言而喻!
双方正在做最后的僵持,对面的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个轻甲士兵快步走进来,对着宋涵单膝跪下,简短的禀报道,“回禀王爷,虎威大营的人马已经迫近十里之内,秦大人着小的前来通禀王爷一声,让您做好最后的准备。”
“嗯。知道了!”宋涵面有得色的斜睨宋灏一眼,抬手打发了他下去,“你去告诉秦啸,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是,王爷!”那士兵郑重应道,利落的起身退了出去。
毡门再次落下,宋涵就已经不再执着于宋沛的态度,只就面容冷肃的抬眸朝宋灏看去。
“比起老四,你要有决断的多,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宋涵问道,却是不等宋灏回答,目光突然后移,落在他身侧的明乐身上,玩味笑道,“为了以防万一,义阳公主,麻烦你现在移步,先站到本王的身边来吧!”
宋灏会为了这个女子冒险出京,以至于让他有机可乘,可见,易明乐在他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同宋沛终会因为他的妻儿受制而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样,拿捏了明乐在手,他要对付宋灏,就会更多一分的胜算。
宋涵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着,却不想明乐却是未动,反而神情自若的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淡淡的开口道,“为什么?”
眼下的这个局面,他们根本就等同于砧板上的鱼肉,她还问为什么?
宋涵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诧异的看着眼前那少女言笑晏晏的表情。
“为什么?”宋涵咝咝的抽了口气,随后就像是听了笑话似的朗声大笑出来,不可思议的道,“老五身边是有个几个练家子不假,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凭那几个人就能力挽狂澜,把今天这整个局面翻转过来吧?”
“怎么会?梁王殿下你人多势众,又已经胜券在握,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要翻盘,柳扬那几个小卒怎么可能办到?”明乐眨眨眼,神色如常的微微一笑道。
她脸上表情纯粹,这话听来倒像是含了褒扬之意。
宋涵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便是不耐烦的冷嗤一声道,“既然你心里明白,就该识时务一点,自己走过来吧。省的敬酒不吃,本王的那些手下都是大老粗,一会儿弄伤了弄疼了你,就划不来了。”
这易家丫头可以算是天下少有的绝色,可恨的是,她竟然和宋灏搅在一起。
不过既然宋灏对这个丫头这么在意的话,今天这一出棒打鸳鸯的好戏,应该会更加大快人心一些。
明乐抿抿唇,面有难色的没有动。
“还犹豫什么?他现在连自己都马上要保不住了,你还指望他能继续护着你?”宋涵见她这般表情就只当她是已经动摇。
“那倒用不着——”明乐莞尔,耸耸肩,侧目去看了宋灏一眼。
宋灏与她的视线交融,两人各自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极其清浅的笑容来。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这样的画面就更显得刺眼。
宋涵的目光一冷,眼见着耐性耗尽,下一刻明乐竟是动作优雅的抚平了裙摆已经从宋灏身边站起身来。
宋涵眉心下意识的拧成了疙瘩,随即反应过来便是畅快淋漓的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从眼角溅出来,对着宋灏讽刺道,“老五啊老五,亏得你自诩英明一世,即使机关算尽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下场?母子离心,骨肉相残,现在大难临头,就连你不惜一切去维护的女人都留不住。”
眼见着明乐朝他走去,得意忘形之下,他就本能的伸手想要去触摸明乐的脸颊。
明乐敏锐的察觉道他手下将有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在他面前一步之外止了步子。
宋涵的脸上笑容凝固,手探到半空,突然僵硬了一下。
明乐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唇边蔓延出一丝讽笑,道,“我原以为你叫我过来,是为了想要用我作为挟制殷王殿下就范的把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虽然有欠君子作风,我也可以宽慰自己说是梁王你为成大事不拘小节。却原来,殿下所图,就只是如那市井鄙薄的妇人一般,就为了逞口舌之快的吗?”
以一个女子作为挟制对方的把柄,本来就有欠光明磊落,更别提明乐这一番冷嘲热讽的功力非凡。
宋涵的面子挂不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好不精彩,腮边肌肉抽搐,已然是个被激怒并且隐忍到了极致的表情。
明乐见他这般神色,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更加肆意的露出一个笑容,继续道,“可是梁王殿下,您要把这个算盘打到我的身上来,似乎是压错了宝吧?”
“本王原还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看来还是高看了你了!”宋涵的目光森冷,手指收握回去,攥紧了收到背后,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明乐的脸孔。
“明哲保身我懂,但有另一件事,梁王殿下你却未必会懂。”明乐摇头,仍是神色平常不愠不火,惋惜的回头看了宋灏一眼,道,“您要用我来挟制殷王,是因为觉得他看重于我,可是您忘了他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脾气了吗?方才您若是叫人强行将我掳过来也便罢了,现在既然是我主动弃他而去,您觉得,以殷王殿下的为人,他还会为我做出多大的让步?”
说是宋灏痴迷于易家的这个丫头他信,但眼下生死关头,即便是宋涵自己都已经从红粉骷髅堆里爬了出来,更遑论一个从来不做荒唐事的宋灏?
宋涵的目光游离,片刻之后思绪回拢便是冷眸光一冷,往前半步一把卡主明乐的脖子,寒声道,“要不然咱们这就试一试?看看你还有没有用?既然你把一切都看透了,那么你走到本王面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隐约觉得明乐是在拿他开涮,宋涵心里起了恼意,说话间指下已经徐徐发力,掐在了明乐的喉间。
呼吸紧促的一窒,明乐直视宋涵的眼底却漫出一层明澈的笑意来,不卑不亢的慢慢开口道,“是啊,我并不是梁王殿下您的盟友,好像也没有要听您呼来喝去为您效劳的义务,那么您觉得,我走过来的意图是为了什么?”
她的姿容绝艳,尤其这么笑容泛滥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能够抵挡的住。
宋涵虽然心里防备,但是因为狐疑和困惑,手下的力度却没有再加重,只就烦躁的脱口道,“本王的耐性有限,没有时间和你捉迷藏,宋灏——”
他的目光一厉,却在一个命令即将脱口下达之际突然全身僵直,声音也跟着卡在了喉咙里。
下一刻,一直稳以为胜券在握的宋涵突然不可置信的缓缓低头看下去,彼时——
明乐手中一把轻薄的匕首,正是抵住他腰腹的要害处。
这把匕首,就是当初从纪红纱那里顺来的那一把,锋利无比。
明乐手底下很有分寸,虽然层层衣衫被划破,她却未让宋涵见血,只是刀锋贴着皮肤的那种感觉分外鲜明,却让他凭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被一个女人劫持甚至于比败在宋灏的手下更让人感到羞耻,宋涵的一张脸瞬时涨成了猪肝色。
眼前少女的笑容泛滥,映在森冷的刀锋上,更像是一朵开在绝壁悬崖上的凌霄花,稍有不慎,就能叫觊觎她的人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宋涵狠吸了几口气才算是勉强稳定了情绪,眼神凶悍近乎能够吃人,瞪着明乐冷冷道,“本王下了多大的本钱来布这个局,你以为这样就能全身而退逃出生天了吗?实话告诉你们,今天就算是我死,也要拉着你们做垫背。”
“布下这个局,我自然知道你抱的是必死之心。可就算是你想死,我也没说过要陪。”明乐不以为然的摇头,说着却是突然语气一冷,手底刀锋往上一挑,朝宋涵的胸口划去。
衣衫碎裂的声音仿佛惊天闷雷,宋涵手脚冰凉,颈后汗毛根根直竖,本能的后撤一步。
明乐眼中精光一闪,却是见好就收,看他避让,也就跟着连退两步,避到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宋涵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真实想法,但是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多想,刚刚死里逃生就迫不及待的振臂一呼对帐外冷哼喝道,“来人!”
帐子外面早就被他安排的人手团团围住,此时得令,立刻就有二十余名统一打扮的蒙面黑衣人持剑冲进来。
看样子,该是他豢养的死士!
“王爷,您还好吧?”死士们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他胸前被利器割裂的衣衫,眼底神色各有千秋。
“看什么?”宋涵怒斥一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好在方才在场的人少,他自是不会再去宣扬。
而彼时明乐已经退回宋灏身边,唇角噙着丝笑意望定了他道,“方才的话我还没有说完,但是王爷应该看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自保,所以,要拿我来威胁殷王殿下的想法,从一开始,您就是错的!”
宋涵的嘴角抽搐,眼睛里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这一刻,即使明乐的皮相生的再好,他也只是恨不能将对方拆筋扒皮,才能一雪前耻。
“好!很好!”为了维持表情,宋涵只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然后突然目光一转,满面杀机的看着宋灏道,“我看你也不需要再去皇上跟前辩驳什么了,索性咱们就一次性的把话说清,直接由本王来送你一程吧!”
“还好,你还记得有话需要对我交代清楚!”宋灏垂眸一笑,掩饰住眼底一纵而逝的一抹幽光,语气反而有些欣慰道,“相较于老三,你倒是要念旧的多!”
宋涵显然是明白他在说什么,额角青筋直跳,牙齿咬的咯咯响,满脸狰狞道,“果然,老三的死也是和你有关!”
“当年得是要托梁王你的福,本王的外祖在折返盛京的途中才会迷失在沼泽里,进而躲过了老三埋伏在南疆栈道之外的伏兵。”宋灏并不否认,说话间眼中杀机尽显,突然毫无征兆的劈出一掌。
他动作的幅度不大,明乐坐在他身侧,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劲风从他掌中送出,紧跟着眼前白色流星从他掌下滑出,带着凛冽疾劲的风声直袭宋涵的面门。
“这一杯,敬你!”宋灏的声音冷而完全失却了温度。
他的动作太快,宋涵脸色惨变,只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那东西已经奔袭而来,直逼他的眼底。
“保护王爷!”慌乱之中,护卫在他身边的死士们低吼着纷纷出手阻挡。
有人横剑一挡,锵的一声脆响,被宋灏击飞的酒盅就在那宝剑的锋芒撞击下四分五裂,但是因为冲击力太大,击碎的碎瓷和酒水竟是又化作无数细小的暗器,借着那撞击力向四下飞溅迸射。
这样一来就完全是防不胜防,只不过因为被剑气一挡,那些碎瓷的杀伤力就远不及宋灏内力推动出来的气势,一群人左闪右避,还是连连有人受伤,即便是被人拉到后面的宋涵,脸上和手上也被划出了三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温热的血水立刻涌出来,痛的感觉还没来及扩散到脉络里,宋涵只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把脸,入目猩红,已经染红了他自己的掌心。
“王爷,您怎么样了?”死士们慌了神,急忙蜂拥而上把他挡在身后护住。
从最初的惊惧当中回过神来,宋涵顿觉急怒攻心,恼怒的一把推开两个护在他前面的死士,狠抹了两把脸上涌出的鲜血,抖着袖子却是大笑起来,“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困兽之斗,真当我也和老三一样窝囊吗?一群废物,还不给本王把人拿下?!”
“是!”死士们应道,立刻就有四个人举剑朝宋灏迎去。
宋灏目色一寒,就着压在案上的手往外一推,矮几飞起直朝着四人砸过去。
趁着对方闪躲的空当,他左手往后一捞,赶在后面的人冲上来之前,一手托住明乐的后腰将她带离座位,足尖点地飘出去一丈开外。
“没用的东西!”眼见着那些死士一击不成,宋涵恼羞成怒,一把夺了一个黑衣人手里的长剑,就要亲自动手。
“王爷,不可,当心有诈!”死士们一惊,急忙劝阻。
这个节骨眼上,宋灏也正在拼命的时候,即使是殊死搏斗双方也都要慎之又慎。
宋涵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逞能,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指着宋灏的方向咆哮道,“去!不必留活口,我要他的命!”
死士们得令,马上又有五六人提剑朝宋灏围过去。
旁边的宋沛早就被这明道明抢厮杀的场面震住,脸色惨白的愣了好半天,这会儿才猛地惊醒。
但他自幼喜好舞文弄墨,手上功夫却不怎样,尤其是刀剑无眼,他也不敢乱来,情急之下,只能隔着人群对宋涵大声嚷道,“老二,有话好好说,什么事都留给皇上定夺吧,你在这里要了老五的性命,回头皇上若是真要追究起来,你也会说不清楚的。”
皇室之间手足相残,并不仅限于宋灏和宋涵之间,相较于他们这样的殊死搏斗而言,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孝宗,一旦找到突破口,要对付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就都轻而易举了。
虽然宋沛所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但此时宋涵已经是杀红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了。
“事到如今,你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宋涵看都不看他,只是满眼通红,神色癫狂的瞪着被围攻的宋灏,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宋灏对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情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而这些年,他一面要装作若无其事一面又要严防死守的戒备,更是度日如年。
与其这样战战兢兢随时需要防备,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来一个痛快。
宋灏没再与他做口舌之争,他携着明乐,像是有所顾忌的样子,也并没有和他们硬碰硬,而是一退再退,一直被逼到大帐边缘的死角里。
没有援兵,他身边还带着个女人,结局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
七八个黑衣人举剑直压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抱着宋灏的腰随在他身边的明乐突然狠狠抬手一扬。
她环着宋灏腰身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这抬手一挥间众人却眼前一花,只见她手下寒芒一闪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巨大的银色光圈。
下一刻,紧贴在她与宋灏身后的帐篷轰然坍塌现出一个漏洞。
尘土飞溅中,毡布混合着木架子哗啦啦倒了一地。
宋涵愣在当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最先听到的却是帐外马匹的嘶鸣声,然后人声混杂,无数人开始叫嚷嘶吼,“往那边去了,快追!”
宋涵一个机灵,一个箭步从帐篷被化开的那个缺口跟着钻出去。
大帐外面已经炸开了锅,人影纷乱奔走,混乱中一骑绝尘往西北方向的密林小径里飞奔而去。
重兵围困之下,竟然就这么看着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了?
简直笑话!
宋涵胸口压了一口火,气势汹汹的冲破人群的阻碍,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就朝那林子里追去。
“快,跟上去,保护王爷!”内侍尖着嗓子叫嚷。
死士们紧随其后从帐篷里冲出来,也都纷纷策马往林子里追去。
大帐周围人仰马翻喧嚣着闹成一片,宋沛狼狈的欧跟着从那缺口处钻出来,反而被扔在那里无人问津。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左右观望着四下里一瞥,冷不防就看到远处靠近外围的一棵大树下有人手抓酒囊正在悠然自在的大口喝酒。
是——
秦啸!
彼时秦啸正靠在树干上,微阖了双目,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姿态肆意洒脱,仿佛超然世外,完全没有被周围鸡飞狗跳的气氛干扰到。
这人和宋涵里应外合搅和在了一起,这会儿却又是个置身事外的姿态,实在是让人费解。
宋沛心头微微一动,略一迟疑,就举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虽然人群嘈杂,但秦啸却好像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这边宋沛才走出去没几步,他却突然睁眼扭头看过来。
这秦啸的性格很有几分古怪,同朝为官的人都知道。
由于视线交会的太过突然,宋沛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了半拍。
下一刻秦啸已经散漫的直起身子,提着酒囊往另一侧的小径上走去,远远的把现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场面抛在身后。
另一边的密林小径上,二十余骑快马奔驰,惊起鸟雀无数。
宋灏和明乐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宋涵死咬住不放在后面穷追不舍,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才是他的那些随从们。
因为是共乘一骑,宋灏和明乐虽然先行一步,但却并不占优势,只是好在这山林之间纵马多有不便,也相对的阻碍了宋涵的速度。
宋沛脸上带着伤,一边侧目前行,一边又不得不分神闪躲着周边树木,所以这般你追我赶,一时半刻倒也没让他追上。
盛京周边,除了东郊外面连着望京山的树林,其它的林子规模都不是很大。
宋涵本来已经是耐着性子在追,只等着出了林子,他的死士们好赶上前来帮忙,却不曾想眼见着出口在望,前面宋灏却突然强行拉住马缰,驶离了林子里唯一的一条小径,直接奔进了密林深处。
宋涵心中暗恼,一咬牙刚要跟进去,却被从后面追上来的死士拦住。
那人一把扯住他的缰绳,将他的去路截断,语气焦灼的沉声道,“王爷,刚刚有密报传到,说城中情况有变,请您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