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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E首长开了句玩笑,但是敏感的赵传奇能够从他勉强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异样。官欣太单纯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看似很简单很合理的请求,实际上是多么的不简单不合理。
至少,这个请求很让E首长为难。
合吧,相当于打了黄明江甚至整个中队干部的脸,明明说是累了不合了,却要给首长处的服务员开小灶;不合吧,又显得自己摆首长架子,没有亲和力。
可谓是进退两难。
赵传奇被动地被官欣拉着胳膊,站在了E首长左侧,她则站在右侧。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竟然还伸出剪刀手,冲照相镜头喊了句……茄子。
随着快门咔嚓一声响,赵传奇的心里也跟咯噔了一下。
已经经历过数番劫难的赵传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随后,E首长在陈永森等人的陪伴下,回了房间。
官欣手舞足蹈地在赵传奇面前邀功,嘻嘻笑道:“怎么样小猪倌,本姑娘厉害吧?他们都是集体大合影,我给你申请了一个单独合影。够拽吧?我告诉过你,等待的人会有好东西,这下信了吧?”
赵传奇想说,傻丫头,你这下子祸闯大了。
但是又担心这句话会戳伤她单纯善感的心灵,于是强忍着没说出来。
回到中队后,黄明江派文书将赵传奇叫到了值班室。
当着五六名干部的面儿,黄明江把旁边的一个玻璃杯子啪地摔在了地上,冲赵传奇骂道:“行。你小子能耐是吧?还跟首长单独合影,你头大?你有本事?陈永森秘书已经说了,首长累了要休息,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怂恿首长处服务员主动向首长要求合影,首长是答应呢还是拒绝?你这是为首长增添负担,让首长为难!你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无组织无纪律……你说你一个一毛一小少尉牛逼什么呀,我两杠一也不敢主动跟首长提出合影,都得看首长处安排……”
这一顿臭骂,犹如暴风骤雨。
但赵传奇没有反驳。尽管这一切都是官欣这丫头一手操作。
这年头就是这样,柿子还是软了好捏。有背景的妖怪都被神仙肇着,孙悟空也没辙。官欣是官副局长的女儿,一般人不敢得罪。自己理所当然要成为官欣的替死鬼,背负各种骂名了。
最后,赵传奇被勒令写出深刻检讨,在军人大会上宣读。
但这事还没算完。在挨完黄明江的批骂后,E首长处陈永森给中队值班室打来电话,告诉黄明江说:申局(申副局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赵传奇在首长处的做法,反映出一中队作风纪律松散,干部觉悟低下,一定要对当事人进行严肃处理!
可怜的赵传奇,冤枉地当了一回替死鬼。
但是他心里并不责怪官欣,毕竟官欣的初衷是为自己好。怪就怪首长身边这些喜欢拿放大镜处理问题的角色,拿着鸡毛当令箭。本来只是一只蚂蚁无意中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双脚,却被认定为预谋想绊大象一个跟头的犯罪嫌疑人。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本来因为被流放的原因,赵传奇在中队就不受干部和战士们待见,再加上合影一事,更是让他在中队抬不起头来了。
很委屈,但又很无奈。
更可气的是,随着赵传奇连续被定性为反面典型,很多见风使舵的干部甚至战士,开始火上浇油,借机踩着赵传奇的肩膀往上攀登。
但逢赵传奇这边有一点风吹草动,中队干部马上草木皆兵。
这天赵传奇在菜地里拔完草后,准备到离菜地比较近的招待所院子里的水笼头上洗洗手。进门后两位女军属正在打羽毛球,其中一人用力过猛把羽毛球打到了大门外面,赵传奇处于好心帮忙拣了回来。
就这么一件助人为乐的小事,偏偏被某位刚刚查岗回来的干部看到了。
这位干部急于表现,并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将这件小事向中队长黄明江做了汇报。
于是乎,好事变成了坏事。
当天晚上,在晚点名的时候,中队长以‘跟招待所女军属打羽毛球’为由,给赵传奇贯上了‘自身要求不严’‘撤离职守’‘乱拉男女关系’‘品行不端’等六项罪名,并勒令赵传奇做出深刻检讨,倘若再犯,马上写转业报告,滚蛋!
赵传奇欲哭无泪。
自己大小也是一名军官,竟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悔过自新,工作中处处谨慎,但仍旧摆脱不了成为领导眼中钉的残酷现实。
有时候,真想脱下军装摘下帽徽,跟部队说拜拜。
但是他不甘心。
他不能再给父亲丢脸。
不能让一直关心和期待着自己的宫梦冉,再次失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赵传奇身在这个岗位上,处境很尴尬。
平时领导不管不问,工作再积极领导也看不到,但一旦出了什么小问题,那就了不得了。
后来有位曾经在生产组养过猪的老士官找到赵传奇,给赵传奇传授了一些工作上的秘诀。所谓秘诀,实际上就是怎样讨好和奉承领导。老士官姓周,从军八年,养过猪种过菜,在炊事班当过班长,现在被破格提拔为某区队副区队长。士官被任命为军官职务的例子,其实并不少见,多为一些表现优异但无缘考学成为军官的老士官。
老士官见多识广,当然能在赵传奇接连的遭遇中看到事情的本质。处于一种同情心理,周老跟赵传奇敞开心扉谈了谈,并就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对军旅生涯做出了几点精辟的总结。在部队,要想成长进步,其实无外乎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核心,那就是:取悦领导。
哪里都一样,你干的再出色,领导说你操蛋你照样出色不起来。即便你干的再差劲,领导觉得你出色,那你照样是顶呱呱的正面典型!
老周还告诉赵传奇,其实在生产组养猪种菜,比基层官兵更容易成长进步,更容易让领导满意。平时杀猪的时候留出几斤好肉,摘菜的时候留出几样好菜,瞅谁周末中队领导回家的时间段,给领导带上。你想不进步都难。
还有就是,领导在的时候手脚勤快一点,让领导知道你在不停地工作。领导不在了你躺一边睡大觉都没人知道。要学会表现,更要会找表现的时机。你晚上把生产组的灯亮着别关,领导们去查岗的时候看见了,都以为你晚上还不忘工作,不忘给猪喂食给地拔草……
所以说,想让领导照顾你,看重你,你得先学会照顾领导。
确切地说,老周的工作秘诀很精辟,也很符合中国特色的工作理念,简单实用,安全有效。
但这些投其所好靠巴结领导上位的手段,赵传奇用不出来。
抑或是,赵传奇这种活的太真实的人,根本就不适合部队。就像卫森嫤所比喻的,一瓶来自大自然的天然之水,人们会觉得当中杂质太多不敢饮用;而一瓶包装精美、掺杂了各种化学原料的可口可乐,却很合人们的胃口。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越真实的东西,人们越排斥。殊不知,那些穿上了伪装拼命表现拼命奉承你的人,内心是多么阴暗险毒;那些包装精美口感甜爽的合成食品和化学饮料,却在悄悄地撕咬着你的健康和生命。
也许赵传奇永远不会见风使舵,也永远不会成为军中的佼佼者。
因为他太天然了,根本不合领导的胃口。
想当初,官副局长一席话,把赵传奇点醒,他发誓要接过父亲的未了之愿,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国家特卫。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竟然变得那般渺茫。
想想自己,再想想陈永森。
心里全是眼泪。
时间随着猪仔们的嗷嗷声和惨叫声,悄悄地流逝着。
当树叶开始渐渐枯黄的时候,那久违的梦中人,突然造访。
她出现在赵传奇面前的刹那,像是一盏炫丽的台灯,一下子照亮了赵传奇长期黑暗的世界。
宫梦冉的到来,没有一点征兆。
她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黝黑的辫子被一根橡皮筋扎住,简单而奢华。一双深色的运动鞋,轻盈地踩出阵阵动听的旋律。
当时赵传奇正蹲在墙角处看蚂蚁搬家,他听出了宫梦冉的脚步声,但不敢相信,以为是幻觉。直到那股熟悉的清香越来越近时,他着了魔一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种疼痛的感觉告诉他,真的是她来了!
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前仍旧是那张堪称惊世骇俗的脸蛋。
宫梦冉微微地弓了弓身子,看到了那一窝正从蚂蚁洞里抬着口粮倾巢而出的小生命,嘻嘻地笑说:“有没有搞错,你现在这么有闲情逸致呀?堕落到这种地步了,都?”
赵传奇尴尬地笑了笑,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他不敢确定,刚刚喂过猪食的自己,脸上是否溅满了泔渍,身上是否洋溢着猪粪味儿。他担心自己这一副寒酸的样子,亵渎了佳人。
“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赵传奇吞吞吐吐地问道。紧张,激动,惊喜,忧虑。各种情绪在他心中交集起来。
宫梦冉笑说:“来看看你呗!两天假,我可以随便到处走走,就想到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过的还好吧?”
赵传奇违心地道:“好。可好了。吃的好睡的好玩儿的好。”
这样回答的时候,赵传奇内心何其酸楚。
但再多的苦楚,他都绝计不愿意跟别人提及。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裂变成两个人甚至更多人的痛苦。
一声猪叫惊扰了佳人,宫梦冉扭头瞧了瞧声音的方向,指划着赵传奇道:“跟猪一样,吃饭了睡,睡足了吃?哎呦乖乖,看来你是彻底报废了!”
赵传奇苦笑了一声,说:“等我一下,先。”
他扭头进了那间盛放各种劳作工具的屋子里,半天没出来。
“干什么呢你?”宫梦冉疑惑地追进去,见赵传奇傻傻地站在门后,手里捏着一把焉拉巴几的小西红柿。
赵传奇摊开手,抱歉地说:“放坏了都,吃不了了,菜地里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