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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梵天上的君王,说句实话,就是世袭制的守陵人。
神皇陵墓中的太古元气威力可以震慑十方世界,一旦被邪魔利用,势必引起天下大乱,苍生劫数。因此,历代天帝传位时定要选择可信可靠、深明大义、能够担当大任之人。
岑凤自幼不苟言笑,这一点是父皇最欣赏的。在很小的时候岑凤就知道自己不是随随便便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身为皇太子,一言一行都被十方神龙鬼族所瞩目,一个不经意的微小表情都可能透露出内心的真实。
看似冷冰冰的皇太子却为性格暴虐的父皇献出许多德化的计策,譬如,释放数万亿年来长期服刑的囚徒,以消除萦绕在天界的怨尤之气,这在臣僚们看来实属取乱之道,却在广阔的三千大千世界当中留下“仁德”之名。
岑凰曾在私底下大肆抨击他,说他这是在收买人心,表面上替父皇积功累德,实际上盼着父皇早日驾崩。这些言论已经触犯了天规。来向岑凤告密的人车载斗量,连宫门前的天狗都嗅出了岑凰的反意,若非觊觎皇位,岑凰怎么会处处与太子作对?然而千万年来,岑凤一直姑息他。如今,岑凰居然打起了太古元气的主意!这是任何一代天帝都无法容忍的。
岑凤收起观微门,轻轻合上眼睑。翠竹林外一株旱莲,绿萼,白花,零零落落,洒满了水面,八德池水清寒无波。
忽然,一阵暗香袭来,霎那间,通天明丽,五色光环齐放,八德池水荡起了粼粼波纹。岑凤出定,睁开如描似画的一双凤目,看见一条银凰落在七宝天宫门前的攀天御柱上,银凰身上的羽毛发出耀目光辉,顿时令星汉无光、虹桥失色,眨眼间那银凰化作一个俊美的纨绔子弟,居高临下地张望着。
岑凤板着脸道:“你站那么高干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岑凰从攀天御柱上跳下,头戴紫金小冠,身穿一条油黑锃亮的貂裘大氅,酷似一个土豪。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略微一猫腰一拱手,就当是三叩九拜过了,喊声倒是挺大:“臣弟参见神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岑凤道:“免。”
“——岁。”岑凰扶了扶紫金冠,不怀好意地一笑:“啊啊,应该是‘神皇永寿’才对。”
岑凤翻了他一眼:“什么事?”
岑凰厚着脸皮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想陛下了,来看看陛下在干嘛。”
岑凤明知道他从小到大对自己一直都是口蜜腹剑,却仍然觉得心里一甜。
琅玕古树依稀,青烟寒碧,缭绕其间,宫阙何其寂寥,屋檐下风铃苦转孤鸣,更添凄索,岑凰顾盼四周,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策,他道:“陛下这七宝天宫虽美,未免太过冷清。”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箫:“臣弟为陛下吹奏一首箫曲解解闷儿,可好?”
岑凤轻轻眨眼表示同意。
三界无人不知,二太子岑凰没有别的特长,最是精于音律,各种乐器他均无师自通,每每即兴一曲便能令人心驰神往、色授魂与,此便是他勾引女人的绝窍。但对于天帝岑凤来说,这点小小的蛊惑之术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仙骨筱筱,清音袅袅,一曲箫管悠然飘去,时光却在记忆中逆流成河。
在一个花儿笑鸟儿叫的晴朗的早上,当岑凤在堂庭湖畔出定,岑凰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的太子爷,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一身正气的人更令岑凰厌恶,偏偏他是岑凰唯一的手足,他身材伟岸,端庄雅正,不论是天界的花花太岁还是异界的鬼蜮魔君跟他一比都显得太过轻佻。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无人能与他媲美,一向以“三界凡圣,舍我其孰”自命的岑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那一刻起,岑凰的世界完全淹没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岑凰裹胁几个朋友一起干坏事,起首的一件,作一首淫/诗贴在北天神域的宫门口,落款写上,岑凤。朋友几个憋了三天三夜,终于纂出一首,拿给岑凰看,岑凰却说——以后凡是带字儿的都不要拿来见我。
第二天早上,北天娥皇出门晒被子,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纸条,北天娥皇长袖一甩,便将这张纸揭下来,见其诗云:
桃花含笑春/色丽,娥神百媚动君怀,何当锦阁三更夜,化成夕雨挹朝台?——岑凤
北天娥皇拿着这首霪诗一状告到了天帝岑霄面前,当时岑凰在旁边乐得跟朵儿花似的,岂料天帝一口断定此事绝非太子所为,却叫侍神们捆了岑凰,交给她。
这北天娥皇是天界出了名的母夜叉,凡事休要让她得了理,否则绝对是不依不饶,岑凰落到她手里立马乖顺得如同一只小鸡崽子。众神仙全跑到七宝天宫来看热闹,同谋的朋友们缩头缩脑不敢出头,就连天帝岑霄心里也盼着北天娥皇好好替他教训一下这个逆子,只有岑凤出面求情,可北天娥皇根本不把年幼的太子放在眼里,定要将岑凰逮到北大荒天极神墟中受罚。
天极神墟乃是北天神域的后宫,帝舜死后,娥皇将其生前宠爱过的妃子全部囚禁在天极神墟,娥皇高兴时则令妃子们为她歌舞助兴,不高兴时则用各种残忍的方法折磨她们,一旦被囚禁在其中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岑凤凭借一人之力,说也说不动她,打也打不过她,情急之下只好采用非常之手段,他扑通一声跪在父皇面前,说:“父皇冤枉凰弟了,这首诗确实是儿臣所作。”
一句话震惊了三界中所有深爱着他的天龙鬼神、宫妃妖姬,岑凰也吃了一大惊,明明自己刚才都要承认了的,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天帝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岑凤:“凤儿,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何必自取其辱。”
岑凤低头答道:“其实儿臣迷恋娥皇已久,苦于没有机会表白,这首诗即是最好的证据,请父皇不必为儿臣开罪,将儿臣交与她发落便是。”
天帝深运一口气,看了不肖子岑凰一眼,五脏六腑已被他气炸了。太子犯错,自当重罚,但若把他交给娥皇发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与其那样还不如替娥皇做这个主,堵住她的嘴。
想到此处,天帝忍痛斥责岑凤,道:“你身为皇太子,不思检点,行为轻佻,妄作淫词,冒犯尊长,惑乱天庭,触犯天规,唯念在你于众人面前敢于担当,自行领罪,我今代娥皇罚你在北天天门外长跪谢罪,除非娥皇有令,不到天塌地陷不得平身。”
众神一听,哗然。太子不过是在北天天门上题了首诗,就要被罚跪在天门外直到天塌地陷,这也太重了点吧!如果天门不倒、地面不塌,太子就不能站起来,那岂不是要跪死在那里?天帝明知道娥皇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母夜叉,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与其求她开恩还不如求天门快点倒呢!
岑凰低头吐了吐舌头,卧槽,一直跪到天塌地陷,那不成石头了?
岑凤叩头领旨,声音很从容:“谢父皇。”
北天娥皇当然不再有话说了,拱手拜别而去1。
岑凰斜眼瞅瞅岑凤,岑凤经过他身边时,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紧随北天娥皇而去。朋友们戳戳岑凰,嗳嗳,走啊,看看去。
“不去,困了。”岑凰假意拍拍嘴,抹抹鼻子,回家去了。
第二日天一黑,岑凰实在按捺不住,一个人去了北天天门,月上中天,银霜满地,北天门外星汉灼灼犹如华灯初上。奇形怪状的巨石大柱子列立在天门两侧,夜风呼啸,魂魄一样游走在柱与柱之间的宽敞缺口,旷然而冷清,荒芜而凄凉。这是天界的极限,大梦的边缘,记忆的崖壁……
岑凰变成一只银凰落在大石柱顶端,从上而下俯视眺望,哪里才是北天的正门呢?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看懂,原来所谓北天天门就是一个大风口。
岑凤,冷美人儿,他在哪儿呢?
岑凰掏出箫管,站在一根拔地而起的巨石顶端,吹起了《来仪》,山石陡峭,怪风呼啸,风大听不见万籁,想不到站在高处风更大,迎风而立,用不了半个时辰,肚子被大风灌得圆滚滚的,活像一头吹猪。
算了,那小子一定找地方躲起来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傻子才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跪着呢,看来昨天一整天的内疚都浪费了。算了算了,回去。刚一转身,岑凰就看见了一个背影,却把箫管忘在了嘴里,差一点没把门牙夯掉了。kao靠,他还真就在那儿跪着……
那个身影和这些石柱比起来,渺小得几乎等于没有。岑凰把沾满口水的箫管在袖子上蹭了蹭,揣进衣怀,乘着一阵风,跳下去,嗖地一下滑到岑凤的身后,默默看了他足足有人间的十来分钟的样子。
“你不冷吗?”
岑凤听见身后一个莫名而又突兀的声音,风太大,所以根本听不见有人来。
岑凰抹抹流清水的鼻子,刚才在上面有点着凉,又问:“你不冷吗?我给你弄点热饮来,要吗?要不,我陪你聊一会天儿?”
岑凤的精神和体力看上去还不错,就是发型有一点点点乱,发丝落在眼角和嘴角,还蛮好看的:“不必了,你回去吧。”
“都啥时候了,咱能不能不装了?”岑凰走到他面前,猫腰看着他:“我就是想看看你不装啥样,没别的意思,你早点摘掉面具,至于受这份罪吗?”
岑凤道:“你不领情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我没有装,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来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偷懒,别误会。”岑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