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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强烈的杀意之下,神官甚至觉得,下一秒,那个男人便会将眼前看到的一切活物活活撕碎。
然而那杀意稍纵即逝。
男人幽沉的兽瞳里,一缕清明驱散了点点诡红光芒,回归为纯粹的黑暗。
神官看见那神秘男子抬起头,朝他看来,眼里不含任何情绪,像是神祇从高寒的雪山之巅,远远俯视而来的目光……似乎是确定了他没有威胁性,下一刻,男子移开视线,迈步至岸上,将怀里人放落在柔软的沙地上。
一滴水珠从男子的下巴滑落,将要滴到宋琅的脸庞——
男子本能伸手,挡在她的脸庞上方,接住了那一滴坠下的水珠。
那样小心细致的姿态,与迸发出强悍力量的高大身躯,交织出一种矛盾的视觉冲击。
神官愣住了目光,因为那人抬起的右手,俨然是一副白骨,嶙峋森然。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向手臂上蔓延而去,寸寸销肉成骨……
男子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你是和她同行的人?”他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神官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没错,琅现在怎么样了?你又是谁?”神官迭声问,紧张的目光锁住昏过去的宋琅。
“她没事。”男子淡淡道:“至于我……”
他顿住,认真想了想。
神官心下一松,旋即又提起,警惕地盯着对面神秘出现的男人。
“我是她的人。”
神官只感觉先前积压在胸腔的血气差点要破体而出。“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你是她的人?”他又气又怒说。
男子兽瞳里的诡红又隐隐泛起,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然后,他以手遮上自己的眼睛,只简短说了一句:“照顾好她。”
若非今晚是月圆夜,他不会放心将她交给其他人,但现在他留下来,对她而言是更大的危险。
他不敢想象,自己会伤害她第二次。
月色下,黑色的骨翼笼上一层清冷,他转过身,在眸色彻底转为暗沉的诡红前,展翼离去,消失在远处高耸的崖石之上。
※※
“嘀嗒……”“嘀嗒……”
水从洞顶上渗出,淅淅沥沥地,滴在色彩瑰丽的钟乳石上。溅起的水声,回响在寂静的岩石洞里。
宋琅是在滴水声中醒来的。
她惺忪揉了揉眼,很快回想起,之前她被漩涡卷下了水面,昏迷的前一刻,一双手臂从身后有力地揽住她,将她抱了起来……
一定是修!
宋琅神智一醒,发现腰侧的剑已经不在了,她连忙放下手,环顾起来。
然而,并没有看见修,宋琅对上的,是火堆的另一边,正目光复杂地看向她的神官。
他安静坐在那儿,白色衣衫凌乱湿透,受伤的左腿已用枝条大致捆绑好。但此刻他眼中的情绪很难辨,阴沉,讥嘲,羞恼,苦涩……种种混杂的情绪纷至杳来。
宋琅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撑起身,向他靠近:“神官大人,你有没有看见将我救出水中的人?”
“不要过来!!”神官突然语气激动冲她吼道,他不便行动,捡起身旁碎石,砸到她脚下,“该死的女巫,停下你的脚步!你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会长出罪恶不详的罂粟之花!”
宋琅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她困惑地抓了一下头发:“你在说什么?”之前不还好端端的吗?
话刚说完,宋琅目光忽地怔住:她手里本该是深褐色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回了原本的黑色。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微蹙起眉。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遭遇,让她忘记了贝娅的易容魔法,是有七天时效的。看来在她昏睡之时,便恢复了本来样貌。
“哼!”神官冷冷笑了一声,像挟着薄利的冰霜,“没想到,原来你就是两个月前,在城外逃脱的那一位黑发黑眼的女巫。”
满心的羞愧与恨意齐齐涌起。
真是荒诞可笑!他居然、居然曾被这个女巫迷惑,差点背离了对神明的信仰。他简直是着了她的邪,过往那些蒙蔽他心神的情愫,肯定都是魔法的引诱。一定是的,他艾洛克城的神官,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满嘴谎言的女巫,一切都是魔鬼的伎俩!
“你用魔法遮掩了真正面目,混入艾洛克城,到底有什么不轨谋图?”
被发现便被发现了吧,宋琅不在乎地眨了眨眼。
“别这么看着我,两个月前那事,我才是受害者好吗?”宋琅转身坐下,说,“我可不是什么女巫,当初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一个过路人当成流浪魔法师,想要杀害我。所以,我才不得以乔装打扮来艾洛克城,帮一个魔法师小女孩找她的亲人,如此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说辞吗?虚伪的女巫?”
宋琅耸肩:“解释与否是我的事,相信与否是你的选择。”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神官继续逼问道。
“我呀,”宋琅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要脸地说,“我是天上只喝露水的小仙女。”
“……胡言乱语。”
“抱歉,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接受能力。”宋琅摊手无奈说,“我真实的来历,比这个更玄乎,更复杂一些。这个说法你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我也就不用费口舌说其他的了。”她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神官被她这一番无赖的说法堵得气结,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你问完了,那么该我问了。救了我的那个人,他在哪里?”宋琅问。
“我不知道,他将你放在岸上后,就离开了。”神官还在气头上,愤愤回道。
宋琅眉头深锁,修肯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否则他不会如此行事。想起之前怎么都无法唤醒他,宋琅不禁担忧起来,若不是她陷入危机,修也不会强行醒来。他要瞒着她的事情,后果想必不轻。
看着宋琅脸上的担忧不安,神官不知怎的瞬间像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一般,阴声怪气说:“怎么,紧张了吗?他是你的什么人?”
宋琅奇怪瞥他一眼,答道:“他是我的使魔。”
“使魔?嘁,我看他可不是普通的使魔。”他脸上挂着冷嘲的笑,“也对,像他那种令人生惧的怪物,只会走在邪恶的女巫身旁。”
“闭嘴。”听到怪物二字,宋琅眉宇间一冷。
“你害怕我说出什么呢,女巫?”神官眼里的阴沉恶毒愈加浓郁,仿佛要将心底翻滚的痛苦与恶意,打成一枚淬毒的铁针,钉在她的心上,“说你驱使着他,就像爬行在夜间阴沟里的毒蛇,驱使一只令人厌惧的老鼠,沆瀣一气?说你甚至可能使用了女巫最擅长、最下流的伎俩,去引诱一个强大的怪物以供驱驰,做着肮脏的交易和勾当……”
他的话越来越恶毒和不堪入耳,宋琅闭了闭眼,忽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朝他迈步走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单手解开衣领的纽扣,扯开腰间的系绳……
神官恶毒的话语蓦地顿住,然后说:“你、你要干什么?”
宋琅掀眼,映入他呆滞中带着几分退缩防备的神情。
微楞了一瞬后,宋琅眉锋微微一挑,顿时知道他想歪了。
于是她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衣,顺着他的想象,冷声说:“上你!”
不是说她最擅长下流的引诱伎俩?嗯?
神官瞳孔猛地一缩,怔怔望向她仅着单薄里衣的身影:若明若暗的火光,袅袅的烟雾,似一层绰约朦胧的轻纱,拉开在两人之间。因为海水浸湿,单薄的里衣紧贴在她的身体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肩胛细致,如展翅欲飞的蝶,将飞至那一抹迤逦起伏,起伏是远山绵延,韵致天成,而绵延到尽头,却又于腰线处,蜿蜒出惊人的窄……
他行动不便……该是反抗不了这个女巫的……
怎么办……
宋琅在火堆前架好了木枝,将外衣搭在上面烘烤,一转身,就看见神官眸光怔然地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水汽氤氲,似是难堪又似是别的什么,微仰起的冷峻面容上,少女般的绯红深深浅浅地晕开了一片。
宋琅怔楞了片刻。
然后,她眉心拧起,用一种奇异复杂的审视和探询目光,看向面前的男人,说:“我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神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