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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惊慌的尖叫声并没有阻止盛怒中的成英宗,他一双如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紫衣男子,见他挺直着腰板纹丝不动,看似镇定的脸色却被黑瞳中的黯然所出卖。
“畜生!你母后如此含辛茹苦的养育你成人,你竟妄图杀害与她,你……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儿子!”成英宗脸涨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全都鼓胀了起来,抖着声音站在龙榻前,握住手边另一杯茶碗举高过头顶就要再次朝他砸下。
在他几欲落下手的一霎,皇后哭喊的声音又响起他耳畔,“陛下!”
那唤声刹住了成英宗的冲动,他侧过目光见皇后泪眼如梭不顾一切扑在他身前,伸手要拦住他手上茶碗,顿时被她唤回了理智。
贺靖逸身子微动,生怕成英宗不小心手一挥将皇后推倒在地,忙提高了警惕,要上前扶住皇后,以免她受伤。
好在成英宗到底是常年练武之人,反应极快,手迅速扶住皇后让她坐下,口中不断劝道,“快坐下,玉华你别哭了,小心身子。”
成英宗安抚了她两句,但心中气愤依旧难平,指着贺明峰斥道,“孽子快说!你为何要加害于你母后!”
贺明峰低垂着眼眸,嘴唇微动,一字一句吐出,“因为她杀了我阿娘。”
“你胡说什么!”成英宗拍案而起,怒目圆瞪道,“你阿娘如何是皇后所杀!她分明是被……”
成英宗说到此处,顿了顿,一声扼腕的叹息,头微微摇了摇,脸上浮现一阵浓浓的愧疚,没有再说下去。
皇后泪水涟涟,啜泣声不止,“陛下莫怪峰儿,峰儿都是受了惠妃的挑唆,他心里比我们更苦。”
原本跪在地毯上宛若一尊石像不发一言的贺明峰,眉宇间因她的话微微轻动,黯然的眸中的是道不尽的神伤。
原来贺明峰从师乔煌那里出来便径直来到成英宗这里,他心下早已做好了决定,要向成英宗坦白自己所做之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执意如此,皇后已为他遮掩,不欲让成英宗知道,让他被罚罪,但是他心底总有团团黑雾迷绕,如何努力,都挥不开捆绑住他的心结。
他想要的或许是成英宗的处罚,来抚平心底躁动的又极力被他掩盖的愧疚,又或许是他一直不愿去掀开的往事,知道他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阿娘的真实。
皇后瞧见他自然欢喜,但轻易察觉到他的意图,几次三番拦住话头,连一旁的贺靖逸都瞧出了皇后的心思,开口邀他去自己宫里试图阻止他的行动,但下定了决心的贺明峰岂会如此轻易放弃。
他趁着众人不备直接跪倒在成英宗与皇后面前,大声说出自己企图杀害皇后之语,将成英宗震得大失惊色,皇后霎时慌得无话,他又趁此说出自己所他自己所设下的一切阴谋,杀死纯美人嫁祸皇后,欲在密室杀害皇后等事。
而后,便是成英宗怒火炽盛,愤而将茶碗朝他砸去。
“玉华,你说他受了惠妃挑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成英宗轻扶皇后的胳膊,小心扶她坐稳,苏锦忙上前帮皇后顺气,生恐她哭坏了身子。
皇后擦干眼泪,满目慈爱的望向贺明峰,悠悠道,“当年梅儿受了惠妃挑唆处处与我作对,此事陛下可记得?”
成英宗听她提及端昭容也是一叹,原本那般明媚可爱的女子,最后竟变成了那般阴险恶毒,让自己对她失望透顶,但他如今想来,自己与她还不是都一样,没有敌过惠妃的奸滑狡诈。
“我自然记得。”成英宗答道,“她当年多次设计陷害与你,在你的食物里投毒,又设圈套让你跌落荷塘,好在都未成功,你念在姐妹之情处处忍让,在她死后又将峰儿带回宫悉心教导长大,我正是因为知晓这些,才对峰儿如此失望!”
皇后瞧着成英宗涨红的脸伸手抚了抚他的胸前替他顺气,“陛下消消气。”
成英宗被她劝慰的好了些,握住她的手,听她继续道:“当年惠妃藏在暗中处处挑唆梅儿帮她做事,好在梅儿之后终于发现了她的阴谋有所感悟,便与我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皇后稍稍安宁了神色,望着贺明峰的一双秀目逐渐恍惚,眉宇间愁绪涌动,似乎陷入了她不愿回忆的过去,菱唇轻启,话语悠悠,“我还记得,梅儿死之前的那天早上,御花园的梅花刚刚开满枝头,煞是好看,梅儿手握一株红梅来长乐宫见我,她说很后悔自己的做作所为,要寄以自己最喜欢的红梅向我道歉。”
皇后蕴满伤心的眼眸一闭,哽咽在喉头,“我哪里会不原谅她,毕竟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她身畔站立的贺靖逸关心道:“母后别太伤心,身体为重。”
皇后被他劝住,稍稍好了些,又道,“可怜梅儿回去就毒发身亡,我虽知道是惠妃所做,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忍耐,再找机会报仇。”
她话未说尽,成英宗忙惭愧道,“都是为了我,是我无用,收不回江胜手中的兵马,不得不忌惮她的家室,让你们受了委屈。”
皇后忙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陛下是天子,事事为了江山社稷,陛下没有错,错的是那惠妃与她父亲。”
贺明峰呼吸稍紧,双眉一蹙,心中动荡,如此说来成英宗也对阿娘之死心中有数?
他原本就倾斜的天平在他尚未察觉时,又朝皇后偏移了一些。
“惠妃毒死了梅儿,又拿着从梅儿那里不知如何得来的梅花钗,告诉峰儿诬赖是我害死了梅儿,峰儿也是为母报仇心切,误上了她的当才会如此,陛下切莫怪他。”皇后说罢视线移向成英宗,双手放在他手上微微轻摇,为贺明峰求情。
成英宗听罢望向贺明峰的目光中带了浓浓的疼惜,但仍旧恼怒,“你这孩子,心里有事为何不告诉父皇,险些酿成大错!”
沉默了许久的贺明峰终于开了口,“父皇险些将我阿娘打入冷宫,父皇既不喜欢我阿娘,我若告诉父皇,父皇是否会为我阿娘做主。”
这话仿若当头一棒重击在成英宗的头上,但他并未恼羞成怒,相反愧疚羞惭,“是我不好,我当年对你阿娘疏忽了,她犯下那些错事,我只顾生气,没有为考虑过她为何如此。”
成英宗是一位勤劳的皇帝,事必躬亲,每日忙于朝中大事,甚少顾及后宫,但他听见儿子的微弱的抗议并未斥责与他的不理解,反而承担起了责任,这样的举动让贺明峰也稍有动容,心中的郁气骤减了几寸。
贺明峰再次陷入了沉默,成英宗望着他叹道,“你是否还不相信你母后与我所说的话?”
贺明峰未直言回答,只是低声道,“我只是不信我阿娘是那样的人。”
此话惹得成英宗与皇后又是一阵怅然,肃然无话,都不愿再多说什么打破一个母亲在他孩子心中的美好。
殿内的沉寂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贺明峰低沉的话语冲破,“惠妃有梅花钗作证,父皇与皇后又有何可以作证?”
这便是他作为一个孩子对于母亲之死的执着,他需要真相,需要完完全全能说服他的真相,哪怕这个真相残酷,会让他更加痛苦。
师玉卿迈过两道珠帘,隔着一道纱帘,正巧听见了他这句话,伸手阻止了徐亭禄欲开口的通传,略一思虑,脚步不停转身又再次离开,而殿内除了贺靖逸,其余人都未发现他出现的气息。
皇后望着贺明峰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有证据,若有证据无论如何拼死也要为你阿娘讨回公道。”
贺明峰沉默不言,成英宗心中若刀割一般的疼痛,心中百般呐喊,莫不是声声责怪自己当年的软弱无用。
因为他知道,即使皇后有证据,他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将惠妃幽禁,无法为端昭容母子做更多事了,因为那时候的他手上势力微弱,根本无法与手握重兵的江胜抗衡,那江胜又时时压着他,让他宽待自己女儿,惠妃能跋扈成那般,莫不是江胜的维护与他的纵容,说到底都是他亏欠了端昭容与贺明峰。
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伤感的情绪萦绕于空气内挥散不去,越发浓稠,只有几人频率交错的轻微呼吸声隐约可闻。
贺靖逸抬眸看了眼成英宗与皇后,贺明峰一事他不好多言,伤及皇后他自然愤恨恼怒,若换了旁人早已死无全尸。
但皇后与贺明峰并非寻常关系,两人是深厚的母子之情,贺明峰虽然罪孽深重,但贺靖逸冷眼瞧着他并非十恶不赦,只是不小心被迷了心智,对皇后的孺慕之情仍在。
如此一来,若贺靖逸插手将事情闹大,反而惹得皇后伤心痛苦,不若只是劝慰两位长辈,静观其变,给予帮助的好。
此时片刻的沉寂宛若冗长的年华,前尘往事,历历诸诸,深刻的教人不忍回顾,那记忆中的佳人已去,却留下了身后十年的苍茫。
片刻之后,徐亭禄略显苍老刻意压低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沉沉阴霾:
“陛下,太子妃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