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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宫阙之间,隐约似有女子声音嘶喊,声音微哑,似遭受巨大惊怖。
这声音很飘渺,忽远忽近,听得人心头微跳。
夜色中黑白人影急速地向着覆云殿后殿掠去。
白色的是宫胤,扑向长宁宫之后,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宁宫,立即转头。
黑色人影是耶律祁,拽着裘锦风冲出自己住的屋子,指着一处比较隐蔽的竹林,林中一口井,道:“你先藏这里,回头我来找你。”
裘锦风跳入井中,扒着井沿叫住匆匆要走的耶律祁,“你去哪里?怎么回事?”
“有军中制式弩弓袭击我们,说明这宫中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那里不能再呆。我想到先前那位通风报信的公主的古怪神态,就觉得心中不安,我要去后殿看看。”
“是有问题,刚才……”裘锦风心知不妥,此时不能为了面子再隐瞒,只得将先前和蝉儿发生的事,和耶律祁说了,耶律祁没听完便脸色大变,转身就扑了出去。
他和宫胤前往的方向不同,耶律祁出现在殿门前,宫胤则出现在殿顶天窗前。
景横波此时已经听见了来自殿顶和门前的动静。
那样的衣袂带风声,十有*是宫胤和耶律祁。
如何通知他们?
以那两人的智慧和警醒,只需要小小提示就好。
嘴巴前那两只小虫在飞来飞去。一刻不停地绕着她转。景横波额头微微沁出汗来。
她眼睛在殿内乱转,忽然落在了对面蝉儿的尸首上。
那小宫女斜斜倒在地下,衣襟里似乎露出什么东西来,闪闪的发亮。
景横波认出那是一面镜子,爱美的小姑娘,总会带面镜子在身上。
镜子正顺着她倾斜的身体滑落,景横波仔细看看那些捆住自己的丝线,觉得有一两根手指动一动还是问题不大的。
动一根手指不能再操控重物,操控一只镜子往下滑还是可以的。
她手指向下挪动,“啪擦”一声,镜子落地。
蝉儿是死在殿门前的,身子倚靠着门扇,镜子落地直接滚出了门槛外,骨碌碌一路向下,然后被一只靴子轻轻踩住。
耶律祁低头看了看脚下变形的镜子,黄铜小镜,染满鲜血。
已经到了阶下正要扑进去的耶律祁身形一顿。
景横波长长吸一口气,心下一松。
叫停了一个,太好了。
头顶上忽然有瓦砾搬动声响,她眼眸稍稍上抬,正看见天窗上隐约探过来一张脸,似乎是宫胤。
天窗上盖着打磨过的水晶瓦,景横波知道只要移开那瓦,底下的这些线也会被触动。
景横波努力对着上头做表情,奈何大殿太高,底下太黑,上头的人不可能看得见。
好在耶律祁已经被叫停,自然知道里头有问题,抬头喝道:“且慢!”一伸手将那镜子抛上了殿顶。
宫胤将那染满鲜血的镜子接在手中,再低头看看水晶明瓦,然后身子向后退了退,小心地避开了水晶瓦下,一束似乎像是蛛丝的东西。
他想了想,取出火折子点燃,斜斜放在黄铜镜前,搁在水晶瓦上,再慢慢调整角度。
景横波忽然看见屋顶出现了光斑,光斑越来越大,渐渐屋顶之下,被照亮了好大一块。
她啧啧称奇——光线折射原理在现代很简单,在古代可没多少人能想得到,大神的脑子真心好用。
偌大的水晶瓦起了最好的晕染作用,比蜡烛的效果好很多,一大块区域亮起,顿时上头宫胤就看见了底下纵横交错的丝线。
然后看见最底下景横波微微仰起的脸,她正一脸怪像,将嘴唇高高撅起。
宫胤怔了怔,他见过景横波生气,见过她撒娇,见过她各种神情,就是没见过她噘嘴。
景横波觉得噘嘴是萝莉才会干的事,不是她这个成熟风情娇媚女子适合的表情,所以平日里从无这样的神情,然而此刻,屋顶之下,那一团黑如混沌,那一片水晶瓦晕染白光如月光,她在黑白交界处,脸庞也似能散发光晕,洁白而清亮,唇却是红艳的,因为用力撅起,石榴花儿一般触目招摇。
像是雾中开放的芍药,濛濛妖娆。
宫胤怔怔地盯着那红唇,心猛烈地跳了跳,这前所未见的娇俏风情,令他脑中有一霎的空白,恍惚里只想扑入那团光晕里,将那朵人世间最艳丽的花儿采撷……
风将火折子光焰吹得斜斜一线,险些烧到他手指,他浑然不觉。
他在那发痴,景横波却在发傻。
宫胤这是怎么了?被点穴了?她嘴都撅痛了!
好在片刻之后,宫胤微微一醒,才注意到景横波嘴翘来翘去,似有所指,顺着她嘴翘和眼光的方向看,屏风后、帷幕后、桌子下、床榻边……
到此时宫胤也明白了,底下必有暗器或者火器设置,这些丝线就是触发的机关,排得密密麻麻,根本不给人钻过的机会。
他对殿下的耶律祁做了个手势,耶律祁一惊,忙仔细在殿门处寻找,片刻后发现门后有一束细丝。
这些触发丝线,在出口处必然有个汇集点,谁进来碰见,立即就会引发。
发现了引线,却不能碰,耶律祁和宫胤都目光如炬,一眼看出这些东西烧不得砍不得毁不得,武功再高也束手无策,但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在这殿门口天长日久地守下去,浮水王宫已经乱了,没多久就会有士兵前来包围。
何况布下这东西的人也不会给他们时间,他们不触发,对方也会找机会触发。
宫胤和耶律祁目光一碰,在殿内一转,两人都已经想到,作恶者一般都会亲临现场,看自己造成的恶果,以此获得心理的满足,所以布置这一切的人,就在附近。
两人眼光扫过全殿,已经找到了最适合安全观看此处情境的位置,耶律祁点点头,无声无息地忽然掠起,直射殿阁西北处的一座陈旧的阁楼。
片刻后,上头传来呼叱之声,耶律祁已经和对方交上了手。
景横波稍稍放心,她想不出两人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死局,心中却极为安定,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信任,只要他们在,只要宫胤在,这世上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仰头盯着宫胤,这个时候才有心情仔细看他,想知道他到底怎样了。耶律祁看样子已经大好,那么重的毒,想要痊愈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是谁付,已经成为她这段时间的心事,盘桓不休,此刻看见宫胤,她盯得一眨不眨,看他的脸,看他的身形,看他的姿态,然而隔着濛濛光线,只见一团模糊白影,似乎对自己做了一个“安心”手势,便飘然掠走。
她只得在殿中静静地等,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耶律祁和斗篷人似乎在缠战,不远处高楼上不断响起急速的衣袂带风声,她心中微微有些讶异——斗篷人做好了这个布置,想看看自己得意之作的后果也正常,但一旦被发现,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先行遁走,他还留在这里为什么?
心底有点烦躁,总觉得这整件事说不出的诡异,时间似乎也过得很慢,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听见外头人声鼎沸,似乎浮水王宫正处于大乱之中,到处都是军靴咔哒咔哒踩地之声,武器兵甲相撞击之声,呼叱声命令声……隐约似乎还听见裴枢的大笑声,七杀的怪叫声,随即殿门口白影一闪,已经站下了宫胤。
景横波一看他的造型,就忍不住想笑,左手抱着霏霏,右手拎着二狗子,那两个平日里跋扈嚣张的宠,在他掌心里乖乖耷拉着脑袋。
说来也奇怪,哪怕裴枢杀气逼人,哪怕七杀恶搞不绝,霏霏和二狗子,从头到尾,都是对宫胤最忌惮,他只要一个淡淡眼神,霏霏尾巴就摇得如同白旗,二狗子的谀辞便潮涌如黄河水。
景横波叹气,这就是气场……
殿门口,宫胤随手画了几张图,给两只宠示意了一下那些藏在旮旯处的要命东西,可能是一种什么样的设置,才敷衍了事的拍拍脑袋,道:“去吧。”
景横波正想着他颁下什么赏格,鼓励那两个无利不起早的懒惰宠物好好干活,就听见他道:“我还缺个皮围脖,有件孔雀金裘破了个大洞需要修补。你们如果碰到一根线,我的围脖和孔雀裘,就有着落了。”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霏霏和二狗子齐齐打了个寒战……
二狗子在前,霏霏在后,霏霏的尾巴上,还被宫胤栓上了一根线。
外头的火把燃了起来,远远地照着大殿,可以看见里面纵横的线。
二狗子和霏霏俩,高抬腿,慢移步,踩着线的空隙,一步步挪了进来。
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盯着二狗子的翅膀和霏霏的尾巴,掌心里全是汗水,生怕这俩货无意中展展翅,或者摇摇尾巴,自己,两只宠,连带就站在殿门口一步不走的宫胤,统统都要玩完。
好在冰山大神威压非凡,那两只走得从未这么小心翼翼过,二狗子走着走着,渐渐摸到了诀窍,在丝线缝隙间一蹦一蹦,时不时教训一句霏霏,“跟紧点!煞笔!往哪走!这边!”
狗爷得意洋洋,一直都是霏霏抽它,如今可算轮到它呼喝小怪兽了!
景横波同情地瞅瞅二狗子,希望这件事办完后它的鸟毛还够补孔雀裘,瞧霏霏那小眼神凶光毕露,事情完了不扒下一层鸟毛她愿意和二狗子姓……
两只走到她身边,霏霏安慰地用尾巴抚抚她的脸,二狗子瞧见,敷衍地也用翅膀拍拍她的肩膀,昂头踱过。景横波报之以微笑,决定出去后,看见霏霏抽二狗子,绝对不对二狗子施加以援手。
那两个都没试图解救她,因为她身上被丝线压得最紧,完全碰不得,得先把那些要命东西清除。
景横波心又拎了起来,她不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到底是个怎样的设置,按说会有一个碰撞触发装置,才能发挥最大的破坏效果,这两只鸟兽,能搞定那么复杂的东西?
帐幕微微波动,她看不见那两只在干什么,正因为看不见,分分钟都拎着心,等待一场安静或者惊天动地的爆炸,因此更加紧张,背心湿湿的,似乎被冷汗粘在了地上。
这样紧张的心情,只有在看见殿口那条静静伫立的修长白影的时候,才能获得纾解。他只是从容地立在月光里,和月光融为一体,似人世间最安静的雕像,从遥远至现在,一直等待在那里。
她的心,便似因此获得皈依。
那一片冰雪月光,早早映射在心版,华光换影,暗香浮动,一支嫣红桃花斜斜其上。
排雷鸟兽组从一处帷幕下转了出来,帷幕被掀开一条缝,正对着景横波,景横波这才看见,墙根处放着一个核桃大的灰黑色圆球,外头似乎是铁壳,圆球被带着弧形凹槽的木块半固定在地上,圆球引线被牵了出来,和那些透明丝线结在一起,绷得紧紧,圆球前方,丝线轨道上,固定着一块铁片。
当有人拽动丝线,圆球被拉出凹槽,顺着丝线方向碰撞在铁片上,那一刻丝线齐齐扯动的拉力,足够火药丸子无需点燃,撞击铁片生火爆炸。
很精巧很险恶的设计,东西都贴在地下,除非人趴下来慢慢弄才能排除,但丝线纵横,人呢是趴不下来的。
好在有霏霏和二狗子。一兽一鸟合作默契,霏霏整个身体趴在地上,用舌头慢慢地舔铁片底座,时间仓促,铁片必然是用浆糊临时粘在地上的,不可能钉入地面,霏霏湿润的舌头将浆糊舔掉,小心翼翼移走铁片,二狗子再慢慢将火药丸子移下凹槽,最后然后两只再去对付下一个。
景横波一看就知道,这必定是宫胤教它们的,难为宫胤根本看不见里头安排,也精准地猜出了击发设计。只是不知道二狗子将这些危险的火药球推下凹槽是为什么,火药球到处滚动,一样会有危险的。
二狗子和霏霏很小心,踮着爪子,轻巧地越过火药球,过了一阵子,大概将藏在旮旯里的火药丸子都找到了,二狗子也不知道在哪翻腾的,找到一支柳条篮子,和霏霏俩轻手轻脚将火药丸子往篮子里装。
景横波不知道这两只在搞什么鬼,这时候因为拆除了铁片改变了位置,丝线已经变松,除非大力碰触,已经不会因为拉扯之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候完全可以把火药丸子和线分离,为什么冒险不分?
那两只把火药丸子满满装了一篮子,放在角落。景横波眼见险情解除,也不用两只帮忙,自己把丝线解了,从网里爬了出来。
她刚要出去,门口的宫胤忽然对她摆了摆手,随即身影一闪不见。
然后景横波就看见那个装满火药丸子的篮子,也飞了起来。
外头火把明灭,她看见一束丝线如流光,随着宫胤身形飞起。
她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宫胤要做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宫胤身形飞出,远远扑向高楼,高楼上,耶律祁正和斗篷人缠战,不下杀手,不直接接触,却一直缠着他,不让他有离开的机会。
宫胤远远一喝,“让开!”
耶律祁反应很快,立即退后三丈,掠下高台。
斗篷人也不追,哈哈一笑,向后掠去。
眼看他越过楼阁拐弯,身影将隐。宽大的黑斗篷,在拐角处一闪。
白影一闪,宫胤和耶律祁擦身而过,手一扬,一束流光飞闪,缠上斗篷人的腰,将他生生拽住。
斗篷人一惊,他此时可以脱下斗篷,却稍稍犹豫,只这一犹豫,白影翻飞如落雪,宫胤已经绕着他身形又缠了一圈,随即闪电般掠下高楼。
耶律祁立即抬脚一踢,将一支火把,踢向半空。
而此时,被那束丝线牵着的火药篮子,正飞向高楼,丝线的另一端,缠在了斗篷人身上。
两人配合默契,兔起鹘落,黑影白影翩飞,追出来的景横波,瞧得目眩神移。
火把迎向火药篮子的那一刻,宫胤和耶律祁暴退!
“轰!”一声巨响,地面震动浮尘滚滚,附近的殿宇齐齐摇晃,刚刚冲出大殿的景横波站立不住,一跤跌倒在门槛上,眼看着天空中气流飞滚,猛地向内一收,再向外一膨,爆开一朵足有半座大殿大的黑色烟云,烟云边缘闪耀着红色火光,一座塔形的高楼,生生被削去了半个顶,鎏金琉璃瓦的楼顶,如断木一般缓缓倾倒。片刻后又是一声轰然巨震,刚从门槛上爬起来的景横波被震得又一跤栽倒在门槛上。
白影一闪,宫胤从滚滚烟尘中掠了过来,伸手来拉她,景横波看见他顿时松了口气,一边递出手一边笑道:“这下可宰了这家伙了……”
话音未落,她脸色突变。
眼前未散的烟尘里,两点小小红光直扑她口中。
景横波心中大骂该死!
她怎么忘了嘴边上还有那两只要命的小虫,这两只虫对那花粉味道如此执着,竟然一直跟着她!
电光火石,她来不及躲避。
宫胤似也发现不对,立即伸手去抓那虫,同时一脚踢向她,喝道:“让开!”
“别说话!”景横波凄呼。
但已经晚了。
宫胤大喝的气流和阻断的衣袖,令那虫一个转身,扑入了宫胤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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