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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朝慢慢道:“您见过表姑吧,便是那个程小姐。”
顾德昭对这个人印象实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问顾锦朝:“这和我续弦有什么关系?”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这个性子还真是简单,他这样的还真不能做户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稳。她淡淡道:“您说一个十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会突然万里迢迢来看祖母吗。祖母有这么好的性子,对一个穷亲戚这么好,还要亲自介绍给您认识?您再想想您见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头上还戴了点翠鎏金的步摇,那支步摇可是祖母手头的东西。”
顾德昭这才明白了长女的意思,十分的惊讶:“你是说母亲想把程小姐指给我?这如何可能……我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次见面,他连程宝芝的脸都没看清楚。这程宝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冯氏就这样随便指了人给他?
锦朝听了之后更是无奈了,问他:“等祖母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要这么回答吗?”
顾德昭一时语塞,和冯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长,一般冯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续弦的……娶个人回来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娶!”他站在书房的槅扇前,看着外头刚发出嫩叶的柔柔柳条,想起那年纪氏嫁给他。
春风十里的时候,她一担担的嫁妆抬进刚置办的院子里。他穿着件大红色右衽圆领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她的嫁妆都抬进他的院子里了,两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无间的亲密感。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却只看到纪氏的手里握着颗枣子偷偷塞进嘴里。
他低声笑了出来,等晚上了问她。纪氏小声地抱怨说:“……为了嫁给你,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不许我吃颗枣子吗?”
她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还有点孩子心性。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点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觉得自己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他了,他连生气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拧几下能解气。免得真的恼了自己。
后来自己却这样待她……
顾德昭回过身,看着顾锦朝低语道:“朝姐儿,我去和你祖母说,我不会续弦的!反正你又有一个弟弟……我便是不娶也无所谓了……”
顾锦朝不信他,她继续说:“父亲,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是想祖母说起的时候您要有个应对的心思。别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说法,即便您真要续弦,表姑也不是个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亲心里很愧疚,才会说出为母亲守制一辈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亲续弦,但这个想法实在任性了。父亲的事总要有人操持着,现在她还在府里。凡事能帮着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顾锦荣、顾漪、顾汐谁来照管,再过一年,顾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没有个能做主的人,这些事谁来料理?靠冯氏当然是不行的。
冯氏恐怕也会以这套说法来游说父亲。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
通州那边,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的信。她看着信思索了许久。
宋妈妈刚进来,觉得松油灯光不太亮,轻手轻脚取下簪子挑了灯花。小声问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连烧到灯花了都没注意到呢。”
纪吴氏放下信封,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她:“你去老大媳妇那儿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着找赵氏了吧?”
宋妈妈答道:“喝了碗红豆甜汤。煜哥已经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两个小丫头陪他玩翻绳,玩得高兴就不记得别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还缠着要和大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孩子乳名叫乞儿,小户人家的规矩,小名就随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养不活。纪吴氏听了十分不喜欢,逼着纪尧给孩子取了个字。
他很不愿意,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了好几天才差小厮给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煜’字。
纪吴氏想到孩子那张脸,微微的出神,过了会儿才问:“纪尧还是没去看过?”
宋妈妈答道:“二少爷回府就去涉仙楼,从来不往大夫人那儿去。”
纪尧心里还是怨这个孩子的,说起怨孩子,他说不定更怨自己。
纪吴氏道:“别说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满心的不自在,总是想起朝姐儿来……但毕竟是纪家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赵氏还算安分,如今呆在田庄里也不敢闹腾。”
宋妈妈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着这是表小姐给您写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顺,每月给您写两封信,就是冯氏在旁虎视眈眈的,也没有落下的时候。”
纪吴氏说:“这信可不是写来给我请安的……冯氏想给顾德昭续弦,找到了自己的表侄女。朝姐儿是想问我有没有更好的人选。若是顾德昭真要续弦,怎么也不能娶一个和冯氏牵连的人。我正考虑着谁更合适呢,身份太差了不行,恐怕压不住冯氏。身份太好了,又怎么会想嫁给顾德昭呢……”
宋妈妈帮纪吴氏掺了茶:“太夫人心里有没有主意了?”
纪吴氏点点头:“主意倒是有个,而且还是个好主意。给粲哥儿做媒的那个徐夫人你可还记得?她女儿上次还悄悄向巧心问起过顾德昭的事,巧心下来告诉过我,当时我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想,那徐姑娘未必没有这个意思。罗泰前不久在那地方弄出了人命……徐家就不敢和罗家说亲了,如今愁得都开始打听香河某个穷举人的儿子了。我觉得徐三小姐未必不可,不过还要写信给朝姐儿说一声。”
穷举人的儿子……未免太不门当户对了些!
宋妈妈咋舌,徐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嫡女再怎么也找不到小地方的穷举人儿子身上。
她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十分不错……既然都拿定主意了,您也不必犹豫啊……”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起晗儿了,心里难受……恨不得顾德昭落个难看的下场,解我心头的怨气!但他又是朝姐儿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让宋妈妈去拿了纸笔、捧了松油灯过来,写了几行字却顿住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问宋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朝姐儿落水的事?”
宋妈妈点点头,那事情闹得大,她自然记得。
顾锦朝十三岁那年夏天来纪家避暑玩耍。偷偷跑去摘莲蓬,却不小心落了水,跟着她的是个小丫头,语无伦次地来禀报了,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顾锦朝已经被人救起来了,躺在凉亭里神志不清的喃语。
那小丫头说是个陌生男子让她去喊人,说这里他看着,应该是那男子把顾锦朝救起来的,却看不到人在。
纪吴氏抱着顾锦朝回来,脸色阴沉,发了好大的怒气,把顾锦朝房里的小丫头都赶去了厨房,并且说了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就是个死。
顾锦朝被陌生男子救起,那就是坏了名节的事。除了这个男子,她谁也不能嫁了。
纪吴氏问了那丫头,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说的特征,对了全府的人都找不出来。
纪吴氏猜测救人的那个也不想麻烦,因此才悄然走之。她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
直到她今日看了顾锦朝的信,心里才隐约有些明白。
顾锦朝说父亲擢升之际,恐怕要多注意着上头的事,问她陈三爷是否和纪家来往频繁。
陈三爷有段时间和纪家来往很多,那时候,两家合力修筑保定的庙宇……
顾锦朝落水的那天,她记得陈三爷是来过的。因为大爷身边的小厮还过来问过她,说是预备一桌好菜,不一会儿又过来说不必了,陈三爷已经先走一步了。
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但是她怎么也没把这事联系起来,毕竟小厮过来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顾锦朝落水了。
纪吴氏脸色凝重:“……当时把朝姐儿救起来的,很可能是陈三爷。”
宋妈妈差点没端稳松油灯,她睁大了眼:“您说的陈三爷……如今的内阁阁老,户部尚书陈大人?”
这怎么可能呢!
纪吴氏道:“……他当时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是想想她也觉得荒谬,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深闺女子。要是当时陈三爷没离开,而是把这件事认下来了……
纪吴氏倒抽了口凉气,过了好久才说:“……陈三爷能两年之内从少詹事做到阁老,也实在是应该的。”此人意志坚定,遇事果断,才加上自身的才学……不崭露头角都难!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面。
虽说算不得什么,但顾锦朝知道了说不定有用呢。(未完待续)